“非也。”時彧道,“數年前,我阿父曾與雲啟有過一面之緣,當時阿父曾允諾,在雲啟大婚之日,将随身佩戴的血靈匕首送給他,我今日,是替我阿父,前來送匕首的。”
“呵。”雲老太公像是笑了一聲,“你長兄與你阿父性子如出一轍,恭謹謙和,你卻是不像他們的。”
時彧肆然勾了勾嘴角,“像與不像,我都是阿父的骨血,承他的遺志。”
“承他的遺志?”聽到這一句,雲老太公再也忍不住,激動起來,厲聲诘問道,“你說這話,就不虧心,不怕時逐九泉之下不得安甯嗎?”
時彧一字一句道:“我平内亂,退外患,減賦稅安民生,我問心無愧,他又因何故不安?”
雲老太公顫抖擡手,指向他的眉間,提聲道:“你——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三綱五常,人之本也。可如今君不像君,臣不像臣,你多處僭越,忝居高位...”
“我忝居高位?試問當今天下,誰又當得起?!”時彧冷聲反問,“君為臣綱不假,可倘若為君不正呢?”
雲老太公忿然作色,拂袖道:“君正與不正,也不該由你來決斷!況且,君不正,臣子匡扶便是。”
“是。”時彧點頭道,“陛下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匡扶,去糾正,可社稷呢,百姓呢?難道統統丢在一旁,隻等陛下某天恍然開悟,昃食宵衣,能有政治清明的一天嗎?”
雲老太公仰天長歎,“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甘于作人臣,想要取而代之罷了,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做什麼呢,我不過是一個告老還鄉的老翁,阻止不了你了。”
“無論我說什麼,您也都認為是借口,那我便不再多費口舌了。”時彧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匕首,交到雲老太公手中,道,“老太公,您保重吧。”
說完,轉身便要離去。
“這把匕首...”
身後傳來蒼老悲涼的聲音,時彧頓住腳步。
“這把匕首,是你阿父用來殺邪佞的,你若不懸崖勒馬,總有一天,它會插在你的胸膛上!”雲老太公悲憤說道。
時彧一直緊皺的眉頭反倒舒展開來,“好,我等着。”
***
回到主屋,沐浴過後,時彧換上舒适的細布寝衣。
案上堆了幾卷公文,可他心亂如麻,見内寝燭火未熄,便輕聲問了句,“睡了嗎?”
屏風那頭弱弱傳來一句,“還沒。”
他心頭一顫,那聲音柔弱無力,好似纏綿病榻許久。
可明明白天在雲府見着時候還安然無恙。
他不由得心生焦急,三步并作兩步轉過屏風,隻見她側卧于床榻之上,臉色有些蒼白。
“怎麼了?不舒服?”
樂知許搖搖頭,隻能說老天眷顧,她剛到家沒多久,月信便到了。
“我去叫醫工來給你瞧瞧!”他撂下一句話便要走。
“哎——别!”她忙伸手扯住他的袖子。
隻這一下,懂得都懂,她不敢再動,隻晃動手腕,“别去,我真的沒事。”
他以為她哪處疼,生怕再扯到她,也不敢再妄動,在床榻前蹲坐下來,“好好好,我不走,你别動,你先告訴我,你哪裡疼。”
看着對方清澈的眼神,她無奈歎了口氣。
都二十五了大哥,女人這點事,你是真的一竅不通啊。
說吧,又不是男女朋友,免不了尴尬;不說吧,鋼鐵直男非找機會把醫工叫來不可。
她左思右想,試圖轉移話題,“你今日...沒跟雲老太公吵架吧?”
時彧認真想了一會兒,“應該,不算吵架吧?”
“應該?”
那估計雲老太公好受不到哪裡去。
“你真的沒事嗎?”他顯然還有些擔心。
她忙道:“你之前說過,回來會跟我解釋蜀錦的事。”
“嗯。”他轉身在踏床邊坐下來,“我是第一次在五陵邑過仲秋,一定會有很多人來送禮,我叫扶桑照單全收,細心清點。一方面,能快速幫我了解,各個官員的性格,家底殷實程度是否與俸祿匹配;另一方面,讓趙家以為我收了,掉以輕心。”
“以為你收了?”她用手肘撐起上身,訝道,“實際上不是麼?”
他搖搖頭,“沒有,都暗中送回去了。”
“那蜀錦...”
“照市價給過錢的。”
聞言,她心裡的石頭才落了地。
“這還差不多。”
時彧仰起頭,将頭靠在床榻沿上,“你覺得,我算是好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