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皇帝的目光沉了下來。
趙鎮扭頭吩咐蘇善,“還不快去給陛下準備筆墨?”
忽地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頭朝皇帝笑笑,“對了,為了方便輔佐陛下,老臣從今日起,便在宮裡住下,陛下不介意吧?”
***
夜幕降臨,時彧一行人趕到渭南,離長安隻有一步之遙。
人困馬乏,大家都早早歇下了。
樂知許卻睡不着。
一方面,她擔心即便到了長安,也無法順利将樂夫人(她還沒辦法從心底裡稱其為阿母)救出;另一方面,大概是“近鄉情更怯”,一想到這場跨越時空的母女重逢,就仿佛有隻大手,扼住她的脖頸,掙脫不開,呼吸不暢,難受得緊。
在她不知道第十幾次翻身的時候,身邊人啞聲開了口,“怎麼,睡不着?”
“我吵醒你了?”
時彧翻身朝向她,“沒有,我也在想事情。”
是啊,他的煩心事應該更多吧。
雖然明知道昏暗中他看不到,樂知許還是故作輕松勾了勾嘴角,道:“對了,剛剛你是怎麼發現驿丞說謊的?”
剛剛到驿站的時候,扶桑先進門檢查,發覺房間布置得異常奢華。
扶桑将此事禀給時彧,時彧便叫來驿丞問詢。驿丞答說是之前招待西域特使時,上面撥下來的款項和物資還有剩餘,聽說司馬大人要來,這才全都招呼上。
可驿丞說話時眼神躲躲閃閃,時彧看出端倪,厲聲追問了幾句,驿丞這才道出實情。
原來是驿丞已過不惑之年,仕途一直不順,便想要用全部身家賭上這一把。
她早就聽聞他善于察言觀色,但如此近距離聽他問話還是頭一回。
他的問話,總是剛剛好擊中要害。即便她不是堂下那個被逼問的人,也感覺如泰山壓頂般,壓力倍增,不過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她整個後背都汗津津的,更别提那個驿丞了。
她很好奇,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時彧在黑暗中自嘲地笑了兩聲,“這算是一種天賦吧。”
“嘁。”
他又一聲歎息,“從小,阿母的目光都集中在阿兄身上。若我總是不顧一切,為所欲為,那阿母花在我身上,那本就少得可憐的時間,也就都在斥責中度過了。”
“所以我閑來無事,便開始研究人的表情,我想着,人的經絡血脈總是相同的,萬變不離其中。長久觀察下來,還真叫我發現了其中奧秘。從此以後,人們的虛假、僞善在我面前都形同虛設,也是從那時開始,我成了阿母口中,省心的孩子。”
樂知許眼底一熱,索性轉過來與他面對面,“這麼厲害?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時彧笑笑,“好啊。”
兩人低聲細語交談,還時不時将額頭抵在一處偷笑。
時彧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他又怎會不知,她是在試圖化解,他那些不為人知的傷感。
原來被人疼惜的感覺,這麼溫暖。
紅爐暖帳溫香,讓人陶醉,可就在這時,門外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這閑适。
“少君侯,末将有事要禀!”
是李由的聲音。
時彧卻沒動。
樂知許忙收回手,催促道:“快去。”
他這才起身,披上亵衣開了門,同李由在門口低語了幾句,随後李由腳步聲走遠,他則快步回到房間,一邊迅速将衣物穿戴整齊,一邊簡短交代道:“我出去一趟,你先睡,不用等我。”
走了幾步,他又頓住,想到什麼似的,轉身回到床榻前,“我可能會去上幾日,明日我會從長安調人來這裡守着,驿站方圓十裡都不會有其他人,你就留在這裡,哪裡也不要去,乖乖等我回來。”
話說完,便要離開,手卻被勾住,他疑惑轉頭。
她似是要說什麼,張了張口。
時彧并未多想,隻以為她不舍,俯身在她額頭烙下一吻,安慰道:“放心,我會盡快趕回來,不會讓你一個人等太久的,正旦前,我們還要回宿陵邑,找畫師畫像呢。”
她點點頭。
時彧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頰,眼中滿是不舍,最後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決心似的,轉身出門。
驿站外,李由、趙躍等人已在馬上,整裝待發。
時彧披好扶桑遞過來的大氅,利落翻身上馬,一扯缰繩,面色肅然問道:“趙鎮已經入主未央宮了嗎?”
李由點頭,“沒錯,宮裡線報,陛下已經被挾持,還剛拟了旨送出來,有孕的茹夫人,則被送到城外護國寺去清修,我們的人已經查探過了,寺内外皆有重兵把守。”
“驸馬呢?”
“守在未央宮各要處的南軍,至少有三四成被替換,而這其中,隻有少部分是池陽公主的府兵,剩下的,都是驸馬的人,至于驸馬本人,并未現身。”
時彧冷笑一聲,“趙鎮跟我鬥了這麼久,也該學聰明些了,怎麼到頭來,還是為他人做嫁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