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三個月,濯纓的眼傷治好了。她能親眼瞧見這屋中陳設,院裡的夜合花,巷口的小白犬,紛雜熱鬧的人間,還有會笑的顧清風。
回想起那白駒過隙一般的數千載,她似乎從未見過顧清風笑,她甚至以為顧清風這個小白臉從來也不會笑。直至,她摘下雙眼上覆的白鲛紗,見到眉眼含笑的顧清風朝她走來,夜合花開得溫婉,花香卻是如此濃烈如酒。
可是,自從她雙目恢複如常後,顧清風恍然又變回了從前那個清冷的上仙,他的話越來越少了,笑容也越來越少了。濯纓好似又變回去了,她的話很多很多,顧清風依舊是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顧清風。
水族聯合仙族大破魔域永夜過後,魔尊沉烨身負重傷,不知所蹤;魔族死傷慘烈,族人一霎沉匿于六合八荒之間,等待卷土重來的契機。
濯纓與顧清風約定,她可以留在顧清風身邊,助他早日參破太上忘情之大道。可顧清風須得,陪着她踏遍九州人間,幫她找到淮冥的下落。
她記得很清楚,很多年前,淮冥說,他隻想做個尋常的凡人。既然六合八荒再無淮冥的蹤迹,若他還活在世間,定然也如她一般,還在九州人間裡飄蕩。
為了便宜行事,濯纓給自個兒取了一個尋常且普通的人間姓字,沈雲。
二人途經朝歌城時,濯纓遇見了一個人間女子,模樣生得與蘇藥一般無二。她記得很清楚,夙厭離說,夏清侯為謝扇扇所度化,故而百思不得其解。
載着人間女子的寶馬香車已緩緩遠去,濯纓仍舊坐在茶肆門前,端着一隻粗茶碗,若有所思地看向顧清風:“小顧啊,你可還記得夏清侯?就是那個霍山裡頭養出的非仙非人非鬼的怪物……”
“是那個,你為護住她,不惜一把火燒了小桃林的?”顧清風對坐于前,也不飲茶,一身粗布白衣,仍是不減半分仙風道骨。
“對對對,就是那個。聽聞,她不是被你師尊給度化了?何以今日,我竟于人間得遇一女子,與她怨化從前一般模樣?”濯纓一面問着話,一面取過一隻粗茶碗,為顧清風斟了半碗涼茶。
“既是度化,定是淨化其周身妖邪。若生前作惡,當罰入冥府地獄;若生前從未作惡,死後受怨靈所蠱惑妖異化形,當為其祛除妖邪,引善靈重入輪回,修前世之緣。”顧清風說了一陣,見濯纓一臉茫然,不禁改口道,“師尊她,縱是恨極了妖魔邪祟,可她到底是神仙,修的是仙法正道,豈會挾私枉殺無辜?”
“這麼說來,夏清侯……也就是蘇藥,她當真輪回轉世了。”濯纓聞言,喜不自禁,蒼白面容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意,顧清風已許久不曾見她笑得如此發自内心了,“既然有緣,相逢于人間,我想,再去瞧瞧她……”
顧清風沒有掃興,甚至還為她引路,尋到了那個女子居處——蘭府。二人來到蘭府門前,顧清風道出了蘇藥轉世情狀:“你的那位……故人,轉世降生于朝歌蘭家。這蘭家在朝歌城可謂富甲一方,她是蘭家掌上明珠,蘭心。自幼錦衣玉食,惟有一缺憾,患有心疾,蘭家遍訪名醫,亦是藥石無靈。”
“什麼毛病,這般難治?神仙也治不好嘛?”濯纓目色平靜地瞧着蘭府大門,饒有興緻地問了句話。
“沈雲,你又想作甚?”顧清風低聲問道,不待濯纓回話,人已大步流星走至蘭府大門前,輕叩銅綠,見有門房老者迎之,則高聲語道,“聽聞,貴府姑娘患有奇症,我家先生乃淮海一帶極富盛名的郎中,今日特登門請纓為姑娘診病,勞煩向你家主君通報一聲!”
門房老者遂遣人通禀蘭府主君後,方見一衣着華服的婆子引二人入了後苑。濯纓也算見過些許世面,可如蘭家後苑覆盡藥圃,栽遍藥草的,還真是頭一遭見。後苑裡裡外外全是一股子藥草味兒,到了那蘭心落榻之地,濃烈藥香盈室。
隔着重重青紗和花鳥畫屏,依稀瞥得蘭心弱柳扶風一般,倚着繡花軟靠,似方喝了湯藥又吐了,形容極為憔悴,面色乃是久病虛白之相。屋外候着兩個婢子,屋裡伺候着兩個婢子,本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更勝神仙似的日子,隻惜這人體弱無福消受。
婆子隔着花鳥畫屏,端莊客氣禀道:“姑娘,今日又來了位淮海一帶的顧郎中,為您診治。”
“咳咳……好……”畫屏之内,傳出低低的咳嗽聲,濯纓聽着蘭心的聲音,頗覺有幾分熟悉之感。
得了蘭心的應允,婆子方引二人轉入畫屏,仍隔着一重重暖帳,蘭心消瘦的手腕伸了出來,顧清風為其診了脈,濯纓還未來得及與蘭心搭上話,遂見顧清風起身提筆開了個方子,則囑咐道:“從前的藥不必再吃了,照此方子去抓藥,熬煮時兌入清酒,藥效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