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沒打算做好人,季窈也不打算留情面。她走到杜仲對面的茶桌旁坐下來,與他對視。女娘眼含熱淚,面帶憤怒的模樣在杜仲看來卻無論如何也兇不起來。
“那日苗疆人提出搜宅子,京墨原本打算出言維護,你卻眼神示意他不要幹涉的舉動我都看見了,我知道你也想找到被亡夫藏起來的苗疆聖物,此刻也不必再裝什麼好人,那我們便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我幫你找到苗疆聖物,你讓我留在南風館。”
她如此直接将自己那日與京墨的小動作說破,杜仲眼中精光閃過。
她倒比他想象中的聰明一些。
“嫂嫂當真不知道苗疆聖物在哪裡?”
季窈說了太多話,此刻口渴得厲害,見桌上蟬衣的茶盅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也顧不上什麼禮義廉恥,端過蟬衣的茶盅咕嘟咕嘟喝個痛快,歎一口氣道:“如果苗疆聖物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翡翠、夜明珠,更不是什麼木頭箱子、錢莊銀票,那我就真的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在哪裡。”
聽季窈一股腦将地窖裡所有的金銀财寶細數出來,杜仲反而沒什麼反應,好像早就知道赫連塵往日私藏了這麼多财寶一般,淡然收回目光,喝着茶盅裡已經冷掉的茶湯。
“若你無法服衆,引起館内其他人的不滿,到時候就算是我想幫你,也愛莫能助。”
他這麼說,就算是答應了?
季窈胡亂抹去眼淚,起身朝杜仲鄭重鞠躬,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隻要杜兄肯答應幫我就好,接下來我一定會努力,做好大家的掌櫃。”
這話說的,倒像大家都對她給予了厚望似的。
見杜仲不再開口,季窈知道此行目的基本已經達到,她小聲說了一句“告辭”就退出來,扶着樓梯向大堂走去。
此時已到下午,用過午膳的女娘夫人們已經陸續進到南風館中,被南星和京墨招呼着在一二樓之間就坐,其他面生的男倌們也都紛紛上台,開始表演。
方才門口迎接季窈的明豔郎君沒想到竟是個伶角,此刻就在圓台上一邊彈筝一邊唱曲,語調悠揚婉轉,凄美動人,好像真的被某個無情小娘子抛棄了一般。
台下無論年紀大小,女客們都以袖遮面,十分動容,聽完一曲後立刻從錢袋子裡掏出碎銀往大堂小厮捧着的聚寶盆裡投擲。
南星正與一錦衣華服的貴婦人對坐閑談,見季窈走出來,臉色一變,湊上前來将她攔住。
“杜仲怎麼說,是不是讓你趕緊走?”
他癟着嘴,一幅被搶了玩具一樣的神情,季窈突然就想逗逗他,仰起臉得意答道:“杜兄見我細皮嫩肉,覺得這些娘子夫人們一定會喜歡我,所以已經同意我住進來做這個掌櫃了,我這就去一趟赫連府宅,找嫂嫂拿了字據就帶着包袱家當搬進來與你們一起啦。”
“怎麼可能?”
他像是被激怒的小貓伸出了爪子,瞪大漂亮的眼睛,怒氣沖沖地逼近季窈,雙手叉腰看着她。
“我不會讓你在館裡待太久的,咱們走着瞧。”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新掌櫃,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赫連塵會把他們打包轉手賣掉,南星像個被人抛棄的孩童,将季窈視作敵人。
出來這麼久,季窈又覺得有些疲軟,她往日休養在家,還不曾像今日一樣說這麼多話。
南星無視她正疲憊地揉着太陽穴,走開的時候故意撞了她一下,季窈被他的肩膀碰到,一時頭暈目眩忍不住整個人向後仰倒。
“啊!”
怎麼這麼倒黴,這個不争氣的身子真是給自己添麻煩!
好在下一瞬,京墨又在背後及時将她接住。面容溫柔的郎君如此貼心,身邊路過的女客們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他将季窈扶起來,柔聲道:“與杜仲都談完了?還未請教小公子如何稱呼。”
“啊,我叫……我叫季耀,季節的季,光耀門楣的耀。”
聽出她報名字時的踟蹰,京墨眼中仍帶着笑意。
“季公子家住何處,可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
哪能讓他送自己回去,這個老狐狸似的男人,今後怕也是需要多多提防的。
“我自己回去,打擾了。”
帶着對日後生活的期待,季窈等不及就要回到家中把那封字據寫了拿來,她一路疾行,從城南回到城北,拐過街巷到了門口。
果不其然,她在宅子門口的對角暗處看到了那日苗疆人的身影,對方見季窈看過來也不躲,十分嚣張當着她的面,懶洋洋地斜靠在街角牆邊,看着她走進去。
回到書房寫好字據,季窈聽着靈堂裡誦經敲打木魚的聲音,她知道,這是她留在府裡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