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正午,起居室的陽光有些過于明媚,尤其是當那些光線毫無阻擋的灑在A4印刷紙上的時候,刺得我不得不眯起眼睛閱讀。但我懶得回卧室,最近身體和情緒都有些抱恙,一見到柔軟的床鋪,我就克制不住想躺上去休息。而我,顯然還有一堆文件不得不看。
《靈魂傷病與治療(意見征求稿3)》這本臨時裝訂的厚冊子,彙集了聖芒戈研究團隊以及“燈塔”研究人員們最近一個季度的靈魂專題成果報告。為了保密患者信息,所有牽涉到研究對象的部分,在叙述中都用編号進行替代,而那些檢驗和檢查報告上,則用黑色的記号筆,塗掉了姓名欄。有些地方塗得不太完整,我在好幾個地方見到了自己姓名——那個Gill Sans無襯線字體的Y總是把尾巴拖得很長,以至于Zoey這個短促組合總是在單據的複印件上露出破綻。
我轉了轉手裡的鋼筆,喝了兩口茶緩了緩腦子,我必須努力克制自己用半吊子醫生的身份去解讀自己的情況,轉而用一個研究人員的嚴謹,去分析所有資料中的信息,看看是否還能為即将到來的學術答辯,添加上有用的磚瓦。
輕微而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伴着意識海洋裡逐漸靠近的無法被忽略的,燈塔一般溫暖的魔力立場。在父親推開起居室的門走進來之前,我就擡頭看向了他走來的方向。
“佐伊。”見我坐着閱讀,他顯得放松了些,方才刻意克制的輕手輕腳也舒展開來,聲音低沉而溫暖,“來與你同步幾個消息。”
我立刻認真起來,伸手合上了面前的這一大疊資料——距離我回到自己卧室已經兩天了,查爾斯除了簡短告訴我西弗勒斯還被困在學校,與我一起送來的幾個孩子們暫時都沒有性命之憂外,沒有跟我談過霍格沃茨發生那麼多事情之後的任何消息。
父親走到我對面坐下,沒有多餘的關照,直接切入正題,口吻如同在向我複述一段實驗報告,“首先,威爾斯級長。”
我挺了挺脊背,手指無意識的在資料本上摩挲了一下——我似乎……我不确定,從字母的長短和戳出方格子的LL來說,我也許見過級長他的腦波單據。
“聖芒戈和燈塔實驗室的最終評估已經完成。魂器寄生造成的林混震蕩以及魔力通路被暴力使用的造成的灼傷,已經基本痊愈,沒有留下什麼不可逆的器質性傷害,”查爾斯的口氣裡帶着一股公事公辦的确定感,不過,他嘴角彎起的淡淡的微笑,很好得安撫了我不自覺的緊張,“他的父母今天上午已經将他接回家了,整體精神狀态很不錯,唯一的強烈訴求就是……”
“他堅持不休學,希望在聖誕節後盡快回到課堂,他說,自己必須按時完成學業,絕不延期畢業。而他的理由是,”查爾斯模仿着那個六年級大男孩可能擁有的,帶着點少年倔強的口吻,“絕對不能讓那個總是在跳級的普林斯追上他的畢業進度。”
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很好,還能惦記着學業競争,看來的确是恢複良好的最佳注腳。
然而,查爾斯接下來的話,很快讓我重新抿起了嘴角。
“接下來是菲比。”父親的語氣低了些,帶着一種面向既定事實的肯定與沉重。
“首先,有一個好消息,她活下來了。”父親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詞,“靈魂彌合的手術,在技術層面上成功了,她活下來了。但是還有一個壞消息……攝魂怪奪走了她超過三分之二的靈魂力量本源,并且傷及了魔力的根基。這種創傷是不可逆的。為了保全她的生命,避免生命原力的極大失衡,我們不得不直接摘除了她的魔力源泉。不論是燈塔的團隊,還是聖芒戈,都一緻認為,她已經永遠失去了構建和引導魔力的能力。”
沉默蔓延了一會兒,一種近乎感同身受的寒意掠過心頭。我搓了搓手指尖,這段時間因為體能上的虛弱,我的魔杖被父親收走了,而無杖咒,這幾天也沒有能力施展。就算這是暫時的,我依然能夠理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對于一個在魔法界長大的孩子來說,變成一個啞炮,差不多也約等于被魔法世界抹去。
“她……”我清了清嗓子,“其實已經非常幸運了。”
查爾斯明白我的意思,這絕對不是什麼虛假的安慰和自欺欺人的表述。對于經曆過靈魂撕裂,魂器侵蝕的生死邊緣之後,在那種層級的黑暗力量威壓之下,不論以何種姿态繼續活下去,都是命運最大的仁慈了。菲比不得不離開了魔法世界,可能還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家人,但她保住了自己的靈魂與生命,這的确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會想辦法把她送去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地方。”查爾斯說。他的語氣,就好像在說自己會葬了因為先天疾病而不得不離開的艾德琳,有一種接近看透生死,近乎悲憫的平靜。
“德拉科呢?”我垂着眼睛喝了口茶,忍不住開口問,“西弗勒斯說他主動求救,但最近我們都失去了聯系。”
查爾斯沒有直接回答我關于德拉科的具體傷情或者是狀态評估,隻是說,“他的外傷在穩定恢複,精神狀态,不太好說。”
“清醒嗎?”我皺了皺眉。
“很清醒,隻是情緒複雜。”父親站起身走到我的身邊,他寬厚的手掌帶着沉甸甸的暖意,拍了拍我的肩,“他跑來找我,想單獨,親自與你談談。你願意見他嗎?”
我眯了眯眼,微微點了點頭。
查爾斯沒再說什麼,隻是又用力按了按我的肩,留下一個無聲的支持,便轉身離開了起居室。門在我視線的餘光裡輕輕合攏,空氣中殘留着父親身上淡淡的雪松、檀木以及羊皮紙的氣息。
我深呼吸了兩口氣,重新翻開《靈魂傷病與治療(意見征求稿3)》,紙張還是光滑的,但是上面的字迹卻在不斷的躍動,視線無法聚焦。我知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不起來了。隻能妥協的合上封面,把它推到一邊。
其實我自己很清楚,過幾天要彙報的課題,和這些研究也沒有什麼太過直接的綁定聯系,若要強行引用此處文件作為佐證,我還得再列舉一大堆證明材料,說明相關試驗的藥劑出處,與我的溫室,與我們的植物,以及節拍操作标準有着緊密的聯系——繁缛而沒有必要。我隻是在自己熟悉的領域裡尋找确定感和安全感罷了。
還好。這個馬爾福家的繼承人沒有讓我等太久。起居室的門很快被輕敲三下,随即推開。
德拉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鉑金色的頭發在此刻的光線下發出了蒼白的反光。他手腕上裹着嶄新的敷料和繃帶。還有些滲血,但看起來尚且可控。我上下打量了幾個來回,擡手指了指查爾斯剛剛空出來的沙發椅,“德拉科,請坐。”
“午安。普林斯助教。”德拉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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