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靈“隻是妻妹”的一句嘟囔,讓上官婉兒心覺不妙。
據她所見,早間朱靈于村闾之中,招撫流民之時,舉止間流露出一股躬親務實、心系黎民之态,俨然一副擁政愛民之姿。
然則時至薄暮,夜色漸濃,朱靈于私室之中,其舉止言行,何以與人前之英姿判若兩人乎?
怕不都是裝的。
雖心存疑慮,覺此舉未妥,然二人既已身陷校尉朱靈的掌控之中,唯有暫且順應其意,以免觸怒上官,招緻不測。
值此亂世,若無軍權傍身,面對武官兵将,不論何人皆需韬光養晦,以弱示人,以求自保。
更何況是她們兩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流之輩。
婉兒與郭女王很識趣,竭力自貶身價,言辭謙卑至極,唯願能觸動朱靈之心,使其慈悲為懷,放過她二人一馬,讓她們早日離開此地。
然而,顯而易見的是,她們即将遭遇的,絕非那位曾在村闾間以慈悲為懷、賜生路于流民、百姓流庸口中的“校尉大人”。
世事無常,彼之溫柔面紗下,或藏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這位在百姓面前盡顯寬厚仁義的“校尉大人”,似乎對她們别有用心。
兩人仍舊保持着恭敬行禮的姿态,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直至許久之後,朱靈好像才驚覺她二人依舊謙卑地躬着身一般。
他裝作才發現的模樣,連忙啞嗓言道:“二位女郎,請起身吧。某并無加害于你們之意。”
雖言之若此,然朱靈之容色,自漠然轉為戲谑,其言辭略帶诙諧調笑,谑浪笑傲,聞者無不心為之顫。
這像是毫無企圖之人的模樣嗎?
騙三歲小兒呢。
初入屋宇,朱靈舉止宛若真君子,言談間盡顯風範。
然随着交流漸深,不知何時,其面容竟悄然轉變為僞君子之态,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心生憂慮,忐忑難安。
隻是妻妹?
上官婉兒暗自揣度,隻怕她們二人身世微末,未能入朱靈法眼。
從朱靈那句話的語氣中,确實能聽出來失望之意。
婉兒猜測,估計是朱靈欲以援救主君姻娅之女邀功,但察知二人出身寒微,難登大雅之堂,不能成為其魚躍龍門的助力,心生失望,亦屬常情。
不過,讓上官婉兒警惕的,并不是朱靈的失望。
而是朱靈除了失望之外,透露出的另一種語氣态度。
朱靈言辭之間,除卻失望,似有異态,頗為可疑。
這又是何意呢?
雖然不能具體琢磨出朱靈接下來想做什麼,但這種不懷好意的語氣,上官婉兒能深切地察覺到。
她二人,必須早日離開!
越早離朱靈越遠越好。
這個校尉,恐已心生歹意!
上官婉兒的猜測,并非空穴來風。
上輩子的修養,越是危急之時,上官婉兒越是沉着自持。
臨危之際,上官婉兒更顯沉穩,不為外物所動。縱身處朱靈與甲士環伺之境,其心仍竭力籌謀,未嘗稍懈。
婉兒潛心回溯史冊,力圖從古籍殘篇斷句中,勾勒朱靈之性情輪廓。
她深知,唯有洞悉彼方,方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之古訓,于此刻更顯其深邃與智慧。
魏書中如何記載的來着?
朱靈,一輩子也未得曹操重用。
魏書裡面,好像記載了朱靈早些年在袁紹麾下帶兵攻城的一件事。
他初為袁紹麾下,與同鄉季雍共誓忠誠,以固袁氏冀州之基。
然季雍背主求榮,獻城于公孫瓒,袁紹怒而遣朱靈讨之。
朱靈奉命而行,心懷憤慨,念及往昔并肩作戰之情,今卻成敵對之勢。
公孫瓒聞訊,即刻引大軍疾馳來援,更施狡計,擄朱靈眷屬系于城頭,冀以骨肉之情,脅迫朱靈屈節以降。
那時,朱靈望着城頭被束縛的親眷,悲泣失聲,旁側将領皆面面相觑,無以為慰。
本來還想安慰一二,卻不料朱靈失聲痛哭後,卻擦幹眼淚,說出了震駭四座的話。
“丈夫一出身與人,豈複顧家耶!”
意思是說,像我這樣的蓋世大英雄,既然已經決定離家為别人效力,就不能事事總念家了!
估計是效仿的前漢冠軍侯霍去病的“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可是,這完全是照貓畫虎反類犬。
既痛哭畢,朱靈決然振臂,率軍奮勇直前,身先士卒,一鼓作氣,殺入城中,生擒季雍。
然而,朱靈的母親和弟弟,自然也被惱羞成怒的公孫瓒和季雍給殺害了。
問題就出在這裡,冠軍侯可沒殺妻害子!置親眷于不顧!
此事當然有兩面性。
一方面,朱靈之舉,雖悖于孝道之常情,卻彰顯其為主盡忠之決絕,本應赢得忠肝義膽、公私分明的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