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及與孫權之交誼,心緒難平,苦澀滿襟。
然觀曹丕之年,尚幼孫權五歲,不禁感慨系之:“司空何以放心遣其長子入吳?又令公子前來責我家主公納質入朝,豈不畏吾等将公子扣留,使其永不得返許都乎?”
雖然,有兩國相争,不斬來使之說但自古以來,被殺以祭旗之使臣,亦不在少數,雖未及萬數,亦恐有八千之衆矣。
尤甚者,漢之使者,于當朝實為高危之職。
曹丕雖心存畏懼,恐周瑜真個采取行動,但其面色如故,毫無懼色。
不論如何,面上總不能露怯。
“昔日南越殺漢使者,終緻九郡被屠;宛王殺漢使者,其首級高懸于北阙;朝鮮殺漢使者,亦遭即時誅滅。江東本為大漢之疆土,安能妄殺漢使乎?”
“公子真乃能言善辯之士。”周瑜立于館舍之前,良久未見曹丕有請其入内之意,遂佯裝不悅,“公子莫非不欲邀吾共坐片刻?”
“吾等即将啟程離去。”曹丕對周瑜之請置若罔聞,絲毫不留情面。
何坐之有?
待吾等離去,此地便是汝家,自可随意安坐。
蔣幹亦點頭附和,意謂:好犬不擋道,請勿阻于門前,吾等确将離去。
“公子離去之速,頗有當年宛城門前,倉皇驅馬而逃之風。”
周瑜或是故意欲激曹丕之怒,又或真心忿其不邀己共坐,乃湊至曹丕耳畔,輕聲而言。
但其面上仍帶笑盈盈的和善之色,而曹丕聞之,心境再難複平。
驚愕、憤懑、鄙夷之情,霎時間将曹丕之心神全然吞噬,緻其右手不由自主地緊握劍柄。
周瑜昔年曾風聞,曹丕于宛城棄父潛逃之事,不過彼時并未太過挂懷。
自曹丕出使吳郡以降,周瑜即遣人詳查此事之始末。
隻是可惜,此乃司空府之秘辛,周瑜終未得其要領。
今番開口試探曹丕,意在窺探曹操對此子之态度,是否真已心生厭惡。
若果真如此,則強留曹丕于吳縣,似亦無多大裨益。
觀曹丕此刻之舉止,分明是對“棄父潛逃”之說默認無疑。
郭婉察覺曹丕神色有異,心中暗道不妙,沉聲喚他:“公子,意欲何為……”
還未待郭婉安撫,就見曹丕轉怒為笑,猛然抽出腰間利劍,厲聲言道:“喜好搬弄是非者,口德不修,狂言謬語,實不配登堂入室,正襟而論。”
“公瑾安能為此等坊間長舌、誇誇其談之輩?”
周瑜聞此,神色并無絲毫尴尬,反似期待已久,終見曹丕心防被破。
既已得償所願,自不再戲谑于他。
曹操多疑,周瑜隻要從曹丕這裡得知,棄父潛逃之事為真,則目的已達。
“公子美譽遠播,能得公子為友為徒,實乃幸事,何人忍心輕拒?唯憾江東公務纏身,難以親臨許都相伴左右。”
周瑜言辭間盡顯欲與曹丕親近之意,然此等客套之語,聽聽便罷,切不可當真。
江東自立門戶多年,周瑜又豈會随曹丕同返許都?
果如所料,正當衆人揣摩周瑜此行之意時,周瑜忽而提出告辭。
周瑜拱手而言曰:“此番造訪,既無緣共叙,瑜便不再贅言久留。望諸位歸途平安,一帆風順。”
曹丕聞此,心中雖疑雲重重,面色卻依舊如常,亦拱手回應曰:“中護軍身負軍國重任,丕自是理解。願中護軍亦事事順遂。”
周瑜微笑颔首,其目光在曹丕及衆人之間流轉,似有千言萬語欲訴,卻又終究化作無聲的歎息,未發一言。
及至轉身欲行,唯留下一句:“後會有期,諸位保重。”
言訖,周瑜翩然離去,衣袂随風輕揚,盡顯灑脫之姿。
郭婉與蔣幹相視一望,彼此眼中皆閃爍着驚異與困惑之光。
此番周瑜之行,來得突兀,去得亦離奇,令人捉摸不透其真正意圖。
衆人目送周瑜背影漸遠,直至其消失于視線之外,方始準備啟程歸程。
步骘與衛旌二人,早已候于館舍門前,手執馬鞭,牽引坐騎。
二人裝扮相仿,皆身着灰蒙蒙、已難辨本色之綀布袍,頭裹無巾之幞頭,顯得松垮無力,發髻外露,面容消瘦,風霜之色甚濃。
各自跨乘一匹毛色斑駁、身形瘦削之馬,此馬乃曹丕所贈,相較于昔日騎驢之景,已是天壤之别。
因歸途遙遠,需行數月之久,故曹丕特為步骘、衛旌二人添置馬車一輛,以備旅途之需。
車内所置行裝,雖寥寥可數,甚為簡樸,但遠涉足矣。
另一邊,是比步骘、衛旌行裝豪華的秃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