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于歸途向許都之際,心懷憂慮,恐朱靈遣麾下兵丁疾馳而來,中途加害于己。
故而,借曹丕所托之事為辭,令門仆鞭策牛車,疾馳而行,冀望旦日之前,安然返抵許都。
雖對門仆的無禮問詢,郭婉内心未免腹诽連連,但同行一途,她猶以和顔悅色相待,牛車上謙恭避席半分,笑語盈盈而言曰:“吾初離禁闱,惶惑孤立于塵世間,門吏之事,尚需仰仗諸君熟稔。望能鞭策前行,使吾此行舉止無虧。”
郭婉之憂,實非空穴來風。
但朱靈此番,竟未遣兵卒以阻郭婉之行,個中緣由,殊不可解。
曆經月餘的疾馳,郭婉終安然返歸許都。
于許都城阙之前,冬日之陽熾烈高懸,城牆巍峨矗立,猶似猿猴展臂,欲攬郭婉的牛車于胸懷之中。
然此時,門仆忽而一愣,皺眉問道:“女史,汝可聞有何聲?似嗡嗡作響。”
郭婉低眉垂目,雖值白晝,日色正熾,然其光并無暖意。
前瞻之處,烏雲漸聚,頗有風雨将至之勢。
此乃蝗蝻猖獗之兆!
許都已遭蝗蟲侵擾矣!
正當郭婉欲啟齒之際,門仆亦感陰影籠罩,順手擊落那黑影,展視之下,竟是一隻有翼的蝗蟲。
見狀,門仆頓時驚呼連連:“天呐!此……此莫非蝗蟲乎!”
郭婉聞聲而顧,但見天邊不知何時已騰起一股遮天蔽日、疾速逼近的黑風。
二人耳畔的嗡嗡聲,顯然亦源于此。
蝗蟲漫布,已經肆虐開來。
面對此景之詭異,門仆下意識以袖掩面,心生退意,側身而問郭婉之策。
此時當入城乎?
此刻進城,豈非要淪為蝗蟲之食乎?
許都城前之景,恍若一夜之間,幽冥地府對人世開啟了門戶,億兆蝗蟲自河北憑空湧現,猶如妖風驟起,席卷黃河中下遊的廣袤地域,且勢有席卷整個河北之勢。
須臾之間,飛蝗所至,遮天蔽日,草木無遺。
蝗蟲既齧盡村外之禾稼草木,又如洪水滔滔,湧入村落,将窗棂之紙、屋檐之草,吞噬殆盡。
更有甚者,飛蝗闖入民居,侵擾羸弱的老翁稚子。
“入城,豈有不入之理?城外無蔽身之所,又乏糧草,留此唯有坐以待斃。”
幸而郭婉赴吳郡前,已于重屋備下應對蝗災之策,此時的重屋,糧倉充盈,地廣物豐,瓜豆之收頗豐,度此蝗災,自是無虞。
此刻入城,首要之事,乃迎郭奕母子及周不疑至重屋。
重屋所在之坊,鄰裡有郭婉年前所授陳顯之滅蝗之術,是以重屋附近最為安穩,無需憂慮惡鄰之輩趁機哄搶糧谷,以緻引發人間禍端。
至于萬年公主與盧女等輩,郭婉雖亦曾挂念于心,然其力有未逮,難以兼顧衆人。
禁中自有其防護,當能保女眷的安然無恙。
門仆将郭婉送至掖庭端門之前,遂躬身辭别,返歸司空府。
因曹丕現居黎陽,故其開府之事暫且擱置。
曹操曾将東南坊中一富戶之宅邸賜予曹丕,然尚未修葺。
今蝗災肆虐,此事更是停滞不前。
郭婉臨行之際,曹丕亦未囑咐其入府檢視諸事。以其二人若即若離的主仆情分,郭婉亦不便貿然入府。
故而,郭婉隻顧自家之重屋安危即可。
郭婉先由端門徑往暴室,欲将其日常所用之器物收拾齊整,攜歸重屋。
蓋因蝗災将至,掖庭諸署勢将歇業,以節冗費,此漢宮恒例。
室與織室的諸多事務,皆将中止。
蝗蟲除齧食五谷之外,亦能啃噬衣物布帛。是以,專司晾曬棉麻絲絹的暴室,大半事務皆需暫停,唯留暴室獄照常運作。
漢宮女官,多出良家,無須時刻守候崗位,故郭婉坦然離暴室片刻,亦無人置喙。
然郭婉歸至暴室之際,忽見久未謀面的女侍中現于空地之上。
“女侍中安好。”
郭婉步入暴室,見當值的女侍中正俯身收拾散落一地的布料,遂大方上前,施禮問好。
“汝還知歸來?”
女侍中聞聲回首,見是久未歸暴室的自家女史,遂白眼一翻,語氣中帶有些許嗔怪,問道:“此番回來,所為何事?”
自郭婉随曹丕南下吳郡,緻禮于孫權,至上回返暴室小憩,再至赴黎陽前線兩月有餘,郭婉上次于暴室暫居之時,不過兩日,未逢女侍中,亦屬常理。
幾近一年未見,女侍中甚以為其女史不複歸矣。
“晉升顯貴,便忘卻暴室乎?早知汝乃薄情寡義之人。”女侍中輕歎一聲,令郭婉助其将布料收納于室内。
郭婉搖頭以應:“豈敢忘女侍中栽培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