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遹終未得騎兵長之許,以卻扇下車。
騎兵長雖名屬禁中,但實聽命于司空府。
凡有損曹氏威儀之舉,顯然見他猶豫再三,終勸阻了萬年公主。
郭婉目睹一行人穿行于西坊街中,亦能揣測大概。
劉遹身陷桎梏,難得自由。
于出降大典之時,難以自如與郭婉交談,實屬情勢所然。
王夫人瞥見郭婉目光追随那漸行漸遠的萬年公主背影,遂輕聲細語詢問其是否有意尾随。
跟過去瞧瞧,萬年公主的出降之禮?
還是算了。
郭婉搖頭,邀王氏共入屋内。
豈可随至曹操府前?
即便欲觀婚儀,亦難以入内。
重屋在婁圭率衆簡單整饬之後,現已恢複宜居之态,可安住無憂。
及至晌午,萬年公主出降的儀駕,方至公主府前。
劉遹在宮婢簇擁之中,在曹彰和曹氏子弟的指引下,緩緩步下軒車。
司空府前,曹氏宗族子弟,紛至沓來,觀禮者衆。
是時,街鼓之聲與蝗蝻嗡嗡之響交織于耳,雖未至刺耳之境,然亦非悅耳之音。
曹操的司空府第,坐落于許都之北,名曰百子坊的坊中。
今逢萬年公主下嫁之喜,自非入住司空府,乃是與曹彰共遷新居,安居北隅新第。
劉協未為其皇妹備公主之府,反倒是曹操遙命卞夫人,為曹彰所籌的新宅,懸以“公主府”的匾額。
實則今時婚儀,非盡皆行于白晝。
多數平民及微宦之家,多遵循着古法,婚儀多于午後或夜幕低垂之時舉行,所以也可稱之曰“昏儀”。
上古之時,婚儀之制尚未完備,搶婚之風盛行。
黃昏之際,光線朦胧,便于行事者隐匿身形,達成突襲之效。
但随着人類文明演進,後世不同部落男女聯姻,由搶婚漸變為明媒正娶。
婚日之晨,男子攜重禮至女家,獻于女之父母,而後攜女而歸。
又受哲學觀念的影響,男子屬陽,女子屬陰,男女本為相反相成、陰陽相克之體。
男女欲結秦晉之好,必擇吉日良辰,以求陰陽調和,避兇趨吉,否則婚後恐多紛擾。
黃昏之際,日薄西山,陽氣漸斂,夜色蒙胧,陰氣漸興,此乃陰陽交融之最佳時機,于婚嫁而言,實為吉時。
然則,天子嫁女,曹氏娶婦,自無夜間行昏禮之例。
就問誰敢劫天家女?
就問誰敢劫曹氏婦?
另外,時逢亂世災年,宵禁之令嚴明,故于白日完成婚儀,實為務實之舉。
白日民衆雲集,皆可目睹天家公主下嫁曹府之盛況,何樂而不為?
貧苦百姓到曹府門前混口吃食,也是活命之法。
曹操素不拘泥于繁文缛節,其年少之時,尚常與袁紹共行劫親之事,又豈會在意此等不成文之講究?
盡管時辰之上,未循古制,于日暮之時舉行儀式,但是,曹彰仍舊謹遵母命卞夫人之訓,一絲不苟地跟賀郎們一同,踐行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之六禮。
此前諸多繁瑣之禮,大多由賀郎們悉心操辦,代為承受。
曹彰并未踏入禁宮之中親迎公主,而是于坊市之前,身騎白骢馬,接過公主所乘的七香軒車。
劉遹雖為天家之女,既為曹氏之婦,雖心有不甘,然亦未顯叛逆之态。
她已然認命了。
半載以來,劉遹勤學禮法,舉止得體,禮節之周至,無出其右。
婚嫁之禮,實乃人生之大喜,而對于名門望族而言,婚慶之事更是展現門風、門儀,乃至家族底蘊的良機。
此樁婚事,已然成為全許都城中矚目的焦點,公主之應對舉止,皆關乎天家之顔面。
簡而言之,既享殊榮于前,必當以相匹配的底蘊示人,否則必為世人所嗤笑。
是日,不僅曹操的家眷親臨公主府邸,就連曹氏、夏侯氏的族人,凡有空閑者,皆紛紛出面,共襄盛舉,以壯聲勢。
平日裡坊門緊閉,民衆消遣乏善可陳,即便是尋常士庶之婚嫁,亦能引來衆人圍觀。
而今時今日,災年民衆的圍觀熱情更勝往昔,坊間幾無立足之地,舉目所及,皆是黑壓壓之人群,喧嚣異常。
坊間秩序,則由許都縣廨的衙官們盡心竭力維持,以确保儀式順利進行。
須臾之間,晌午已至,曹氏門邸之内,諸參禮人員皆已各就各位,嚴陣以待,隻待吉時一至,即迎新婦入門。
鼓吹振響于坊阙之外,公主的華仗,由百子坊門大街南端翩然而至,翩跹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