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我……”露微此刻早已轉移了心思,隻想着上元節那晚與謝探微起了龃龉,至今已有半月不通音訊了。而近來家中多事,她也不知謝探微心中所想。
不過,趙維貞并未立即要帶露微走,卻是問道:“今日侍奉太子,可還好嗎?”
露微原本是要與父親細說,但心早已亂了,“太子年少,心性純真,待我十分禮遇,還,還算順利。”說着,她的眼神又飄向街角,那人還沒走。
趙維貞略皺起了眉,不言語,片刻後忽然自行跨上了馬,臨去前隻囑咐了一句話:
“家中的紙墨該添置了,你去采買一些吧,宵禁之前務必回家。”
露微在原地愣神了些時才反應過來,父親應該是故意的。
難道父親這麼容易就松口了?
一時難懂,可總不能浪費這意外所得的半日,示意下人将馬車停遠後,露微毫無遲疑地跑向了街角。
可不知怎的,謝探微已見她過來,卻反而要走,兩人一前一後竟追進了一家茶肆:
“你想怎麼樣?!”
露微追煩了,簡直都不信謝探微竟能作出這種矯情模樣,當着廳堂裡就吼了一嗓子。果然,這人被震懾住了,猛一頓步,臉色漲紅。露微也還是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又叫店家備了一間雅室。
“過來!”
擦肩而過,露微又向他瞪了一眼。
……
雅室在茶肆二樓,二人相對而坐,耳邊雖有街市嘈雜之聲,但室内的氣氛卻俨然頗為嚴峻。
“你不是在等我?你但凡說一句不是,我立馬就走!”露微開門見山,不容謝探微再矯情。
謝探微目光時擡時低,臉色漸漸暗沉,蓦然一開口,眼眶卻同時泛紅,“上次都是我不對。”
露微再次開了眼界了,可心裡再也不是煩躁,一下就軟了下來,“上次我也并沒有……”
露微也不敢怎麼說了,上回她是怕謝探微沖動之下作出不值得事,或許是把話說重了,也沒有耐心解釋。
“隻是為上次?”露微還是覺得不至于,挪開兩人中間的一方小案,靠近了他的身前,“你别哭啊!”
滿腔酸澀藏在眼睛裡已經許久,現在心上人就在面前,謝探微隻聽一個“哭”字就再也沒忍住,将露微一把抱緊,淚水奪眶而出。
露微吓到了,脊梁骨一僵,可耳畔隻聽他的哭聲,隐忍又急促,沉重而顫抖,竟是委屈到了極緻。
“發生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告訴我!”露微斷定,這不可能隻是因為上回的區區小事。
謝探微一時難以止住,露微看不到他的臉,隻覺肩上濕透一片,身體也被包裹得不得動彈,就隻能用唯一能動的雙手在謝探微的背上不斷拍撫。
良晌,謝探微自己松開了雙臂,但眼中淚水未停,又讓露微望之一驚:這可是二十鞭子下去還能平常說話的人,替他委屈,他也滿不在乎,如今竟哭得滿腮灑淚,涕下如雨,像個無所顧忌的嬰孩,淚光之中閃動着深深的無助。
露微一時不想再逼他說話,就用這身嶄新官服的衣袖替他拭淚,即使擦了還有,便繼續擦。又是許久,那張咬出血印的嘴唇終于緩緩松動,低啞地送出聲來:
“微微,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你能不能永遠不離開我?”
他們之間從未說過這麼嚴重的話,露微還是不知他從何而起,但心頭也不禁發痛,“好。”
謝探微長長地呼了口氣,眼中泛紅未褪,但終究将全部心事說了出來。自上元節夜裡的事情起,到趙家近日的緣故,最後的重點落在了他的親生父母上。
露微安靜聽來,心境不可謂不起伏。
謝探微自幼有棄子之感,如今也與父母不和,這些露微早知。但沒想到,就因最近連番波折,緻使謝探微急于婚事,反倒讓從前那些隻掩藏心底的委屈,都百倍地翻湧了出來。
這人哭成這樣,毫不掩飾的脆弱,源頭都在她一人。
“雖然阿父與我解釋了,說你家近來事多,難免是非,趙太傅不願與這些人打交道也是為了保護你,便叫我别在此時去攪局。可我還是憂心,怕你覺得我遲遲不來提親,是食言了。”
說着,謝探微頓了頓,擡手輕撫露微臉頰,“别人如何看我都不要緊,隻要你看得上我,我便此生無憾了。”
露微有無以為報之感,胸口悶痛,身體傾去,緊緊抱住了謝探微,“既然别人如何看都不要緊,你又何必引動傷懷?早叫你疼就喊疼,委屈就哭,可哭也哭了,嘴還是硬!”
謝探微記得這是那次挨鞭子時露微勸他的,此刻多添了幾分嗔怪,卻令他一下就笑起來,“解鈴還須系鈴人。”
“你又好了?”聽到笑聲,露微立刻直起了腰,“謝探微,你今天吓到我了!”
謝探微早已不見傷懷之态,臉上竟露出得意,目光直視,忽然傾身,吻住了露微的嘴唇。而露微先一驚恐,情急之下,順勢在這人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謝探微吃痛,一下子放開了,“微微!”
露微看他唇上冒出血珠,得逞一笑,“你敢輕薄陛下親封的五品官,我還不能懲罰你了?”
謝探微抹着嘴巴,乖多了,眼睛反複在露微身上掃視,最終落在她的左腕,“五品官不讓戴镯子嗎?”
露微一低頭,捂住左手袖口,略有心虛。她如今雖以女官身份侍奉東宮,卻是輔教伴讀,職責嚴肅,并不宜脂粉氣重,那隻桃花金扣的镯子,還是早上剛剛拿下來的。
看露微應答不來,謝探微卻暗抿起一笑,忽而伸手,将她攬到了身前,“好了,我都明白,不怪你。”
露微既羞慚,又覺得這人難纏,擰着臉,沒說話。
謝探微很知道露微此刻在想什麼,眼珠轉動,湊近了她的耳畔:“要不是知道春闱的日子,我還以為已經放榜了呢,一甲狀頭就是鹹京才子趙露微。”
倒不是哄露微的話,謝探微先前站在街角等候,隻一望見這個朱色官衣的身影,便一恍惚——
束發包裹烏紗幞巾,圓領袍服貼着修長的身形,這女官服飾參考男裝,本就風緻特别,露微又一臉清素,更添了幾分英氣,活脫脫就像一個春風得意的進士郎。
一下沒忍住,露微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