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個哭聲……”她輕輕一拍手,“我明白了!這個管道應該很長,很大一部分都嵌在牆壁裡,一直延伸到客房那邊。”
杜邦疑惑道:“什麼哭聲?你們在說什麼?”
“我之前在客房那邊聽到過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的,聽到的時候感覺是從牆壁裡傳來的,現在想來,應該是管道的共振效果,将房間的聲音傳到了很遠的地方。”周可認真地解釋着。
她想象着,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女人把額頭抵在牆壁上,絕望而壓抑地哭着,為了小女兒的病痛,為了不堪承受的生活的重壓。
“怎麼了?”陳子森問。
她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杜邦打了個響指:“這麼說又一個疑問解決了!”“我們上天台去吧,那個水箱邊有好玩的東西!你看了一定會有驚喜!”
……
看着眼前這個半人高的水箱,周可一時不能理解它驚喜在何處。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水箱啊,經受了不知多少年的風吹雨打,箱蓋上鏽迹斑斑。大概是長久沒有人維護,鎖也鏽蝕了,隐約露出一道窄縫,但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
杜邦吹了聲口哨:“看我的。”他握住箱蓋一側,用力向上一掀。
箱蓋紋絲未動。
“不會吧?”杜邦懊惱地撓了撓頭,擡眼看到一旁抱着手臂冷眼旁觀的陳子森,他眼前一亮,“老弟,要不你來?”
陳子森上前,小臂用力,伴随着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箱蓋被他的力道推開了一道寬縫。
杜邦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有BUFF的男人!”
“你們為什麼要破壞水箱呢?”周可疑惑地問。
杜邦叫道:“因為這裡藏着秘密!看這裡!”
周可走上前,還沒看清楚水箱裡的狀況,便有一股濃郁的腥臭味撲面而來,她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杜邦氣喘籲籲地撩了把額發:“這是個廢棄的備用水箱,也是那小姑娘的垃圾池。”
酒店一般都會有備用水箱,有的用來儲水,有的用來調節水壓,有的兼具兩種功能。這個水箱就是這樣的存在。隻是酒店管理疏于維護,大概很多年都沒有檢修過水箱了,箱内的水已經見底,粘稠的污血在箱底鋪了薄薄的一層,濃郁的臭味讓人幾欲作嘔。
“這是……是小動物們的血?”
“沒錯!想象一下,一個小女孩生病了,女孩的母親給她端來一碗很難喝的藥水,小女孩不想喝,就趁着媽媽不在家,把藥水悄悄倒在了一個秘密的地方。怎麼樣?這是不是每個小孩都做過的事?現在,你把藥水換成血,就是你看到的狀況了。”
原來那女孩……原來她什麼都知道。她不想喝這些,又不想讓媽媽傷心,就用了這樣的辦法。
周可心裡一時有些五味雜陳。
“你沒事吧?”
“沒什麼,就是太——沒辦法接受這個畫面,感覺有點兒難受。”周可說。
“難受麼?”陳子森微微垂眼,“有時我血流如注,仿佛泉水低泣。”他擡眼看向周可,“你聽過這句詩麼?”
“哇,老弟,你還讀過波德萊爾?”杜邦正要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半道卻灰溜溜地放下了,男人身上有一種懾人的冰冷,他感覺到了,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哈哈笑了兩聲,“這句詩倒是很應景啊!”
這句詩出自波德萊爾的詩集《惡之花》。詩集中充斥着這類血肉模糊的意象,讀來并不令人愉快,周可大學時在圖書館借閱過,但隻讀到一半就放下了,她一時不明白他話中的意味。他為什麼要在此刻抛出這句詩呢?
回到杜邦住的房間,她還是沒能明白他的心思,而他始終沉默着,不再開口。
杜邦站在石門之後,正在打電話:“對,要一個保潔,現在。”
“你找保潔來做什麼?”周可放下此事,轉向杜邦。
“現在我們有了證據,可以開始審判罪犯了!”
審判?罪犯?周可心裡咯噔一下。
“我們沒有審判人的權力。”她說,“那個女孩把血倒進水箱裡,她不想喝下它們,她不是罪犯,她的媽媽也稱不上是罪犯。”
杜邦一怔:“這個杯子的一部分就是我在水箱邊發現的!”他拿起拿塊小小的瓷片,“我知道是她把血倒進了水箱裡,可這也不能抹掉她媽媽傷害動物的犯罪事實啊。”
周可堅持道:“如果她隻是殺了動物來取血,我認為她是可以被原諒的。她的女兒生了病,她沒有出路,她是個可憐的女人。”
“可憐的人也會犯錯,有時候他們犯的錯,比常人更為深重。我們隻負責分析和審判,至于原諒。”杜邦難得十分嚴肅地擺出了偵探的架勢,似乎要和她辯論到底,“那是聖人的事。”
“如果犯罪是出于愛,也不能被原諒嗎?”
“很多起犯罪的根源都是源自愛,扭曲的、自私的愛。比如一個人為了讓自己智力有限的兒子上一個他能力之外的大學,就做出了冒名頂替的罪行。怎麼樣?他是不是很可憐,有一個智力受到限制的兒子?可那個被冒名頂替的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再比如,一個瀕臨破産地産商為了多賺些錢留給女兒治病,就拒絕支付工人的工資,讓工人白白付出了勞動,卻什麼也得不到。”
“的确,他們全都是為了愛犯罪的,為了他們自私自利的愛,就要讓别人遭受傷害,這難道是可以原諒的嗎?如果這樣的愛可以原諒,那麼誰來為那個被冒名頂替的孩子伸冤?誰來為辛苦勞動卻得不到報酬的工人們主持正義,難道你也要教他們原諒嗎?”
“教一個受到傷害的人原諒?僅僅因為傷害他的人是出于愛?顯而易見,這是不公平的!這是巨大的壓迫!”
杜邦滔滔不絕,義正辭嚴,每一句話都堅定、清晰而有力,仿佛在演講,在布道,在傳達正義。
周可沉默,她承認他說的是對的,愛也許能拯救一個人,但自私的愛在拯救一個人的同時,也在毀滅着更多人,更多無辜的人。
可是,人真的有審判他人的權力嗎?不是身份賦予的權力,而是作為一個人,真的可以審判他的同類嗎?哪怕他的同類犯下了罪行?
再者,世界上真的有完全無罪的人嗎?
杜邦将石門大大地敞開,門外吹來一陣陰冷的穿堂風,涼飕飕的,直往人毛孔裡鑽,周可覺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