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紅色的超跑在溫家别墅前停下。
阮迎夏坐在駕駛座上沒動,從車内後視鏡看了眼坐在後座車廂的兩個人。
溫以甯和裴回牽着手,眉眼間滿是戀戀不舍:“我走啦……”
裴回眉眼溫柔:“嗯。”
車門打開,溫以甯拿上包走下車,裴回喚住她:“甯甯!”
溫以甯回身,裴回擡起手,手掌貼在她的頰邊,他瞳仁漆黑,如烏沉沉的海,墜了漫天的繁星:“晚安。好夢。”
溫以甯蹭了蹭他的掌心:“你也是。”
阮迎夏看不下去他們膩膩歪歪的模樣,轉回頭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好不容易這對情侶終于告别完,阮迎夏二話不說,踩了油門就走。
車道兩旁的法國梧桐在車窗外後退,阮迎夏開出溫家别墅的鐵栅欄門。
“阮學妹。”
裴回的聲音忽然在後座響起。
阮迎夏愣了愣,好半晌才意識到裴回是在叫自己。
裴回眉眼清朗,一雙漆黑的眸子從内後視鏡裡看過來:“可以和我說一下甯甯今天晚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阮迎夏再次愣了愣。
當時包廂裡的具體情況其實阮迎夏也并不清楚,她隻知道,在她跟着杜棋聲出去的那段時間裡,溫以甯和盛興平發生了一些不愉快——
甚至連這,也是阮迎夏回去之後從幾個同學口中拼湊出來的。
阮迎夏簡單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和裴回說了一下,裴回坐在後座,車窗外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暗交錯,而他低垂眼睫,面無表情。
阮迎夏一時有些猜不透他為什麼問她這些,趁着等紅綠燈的間隙,她忍不住從車内後視鏡看了一眼他,剛好裴回擡起眼眸,兩人視線對上。
阮迎夏:“……”
阮迎夏心上浮起一絲被抓包的尴尬,恰逢綠燈亮起,她立刻轉回臉,目不斜視,仿佛在專心開車。
這時,裴回開口道:“在前面路口放我下來就好了。”
阮迎夏一愣:“可是,徐學長的公寓距離這裡還有一段路……”
“我知道。”裴回接道,他嗓音清冷,“我想自己一個人走走。”
阮迎夏于是在路邊把裴回放下。
裴回站在車外,他微微俯身,對車内阮迎夏說道:“路上平安。”
紅色的超跑重新駛入車道,阮迎夏一邊開車,一邊忍不住朝外後視鏡裡看了看,裴回被跑車遠遠地抛在身後,隻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
阮迎夏想起剛才裴回問自己的話,又想起他這兩年的傳聞,心裡蓦地咯噔一下——
裴回問的那些話……該不會是想對盛興平做什麼吧?!
比如說,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尾随到一個無人的小巷,給人套上麻袋,綁到一個廢棄的倉庫……
阮迎夏被自己腦子裡的想象吓到了,連忙搖了搖頭。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現在是社會主義法治社會,大家都是文明人,就算有矛盾,應該也會用文明的方式解決。
阮迎夏不确定地再次看了眼車外後視鏡,車外隻有冷寂的冬景,裴回的身影早已經看不見——
應該……不會吧?
*
路燈冷白,道路兩旁的栾樹落盡了葉,隻剩下粗壯的樹幹和光秃秃的枝桠,枝桠上堆了雪,冷風一吹,雪沫子便簌簌掉落下來。
裴回一動不動地站在路邊樹下,直到紅色的跑車已經看不見,這才慢慢有了動作。
裴回單手推着行李箱,朝着霓虹燈閃爍的繁華中心走去。
冷風吹動他大衣衣擺,裴回一路從麥香濃郁的面包店、格調高雅的西餐廳、高檔大氣的酒店走過,踩着一間又一間明亮店鋪裡漫出來的燈光,最後,停在了一個灰暗的小區前。
這是一個被抛棄的小區,小區門邊牆上,紅色的油漆觸目驚心地潑在已經褪色的“君樾園”三個字上,面目全非之下,隻隐約還可以看清一點它原本的模樣。
往裡看去,裡面是一大片的空地,空地邊矗立着數幢暗沉的大樓,隻零星露出幾點燈光。
其中一幢大樓前,有兩個孩子在堆雪人。
男孩約是六七歲的模樣,女孩則更小一些,樓裡漫出薄薄的一層燈光,照亮一小片天地,兩個小小的身影踩在這片昏黃的燈光裡,慢慢堆出了一個小雪人。
女孩把從家裡揣出來的葡萄、聖女果裝點在雪人上做五官,又把男孩撿來的樹枝插在雪人兩側做四肢。
女孩做好這一切,一擡頭,卻看見雪人的鼻子不見了,扭頭往旁邊一看,男孩正把一顆聖女果扔進嘴裡。
女孩生氣了,擡起手就朝男孩身上招呼,男孩笑嘻嘻地躲開了,女孩不肯罷休,兩個人便在雪地裡你追我趕地跑了起來。
小區裡沒有燈光,隻有一點薄薄的雪色,周圍昏暗一片,女孩追趕着男孩,不知道被什麼給絆了,摔倒在地上。
女孩哭了起來。
這時,大樓昏黃的燈光裡映出一個影子,緊接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從樓裡走了出來。
看清老人面容的瞬間,裴回下意識地躲了起來。
但剛躲完,裴回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麼多餘——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老人根本看不清這裡。
模糊的說話聲從裡面傳出來。
“奶奶,我沒欺負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那你為什麼不扶妹妹起來?”
“……我怕她要打我……”
“妹妹為什麼要打你?”
“……”
“奶奶,我們小區什麼時候才會有燈啊?太暗了,她看不見才摔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