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的看着鏡子。

雜亂的頭發，發紅的眼眶，還有腫起的嘴巴——這幅樣子，完全沒法上學嘛。我賴在公寓，眼睜睜看着時間流逝，甚至忘記了今天是家政阿姨前來打掃的時間。

新風系統和步入式的超大廚房，旁邊的超大落地窗甚至能俯瞰整個園區，宮城縣最好的地帶，最好的公寓。我卻幾乎隻把這當做睡覺的地方，縮在被窩裡我等到阿姨忙活完，把精緻的飯菜端到我面前——我有些恍惚。

她甚至拿出了我櫥櫃裡的法國骨瓷盤，銀質刀叉锃亮的放在兩旁，用阿姨的話說，“這才符合大小姐的身份嘛。”

我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時候。

我想到了用這些閃閃發亮的餐具時，我父母還在我身邊。那時候阿姨也在，即使我始終沉默，家裡也始終很熱鬧。

但阿姨不會像現在這樣，坐在我旁邊。

也不會在我每吃一口，她都望眼欲穿的解釋道：“小姐，這是我特地大早上跑去市場上買來的扇貝哦，這個是隔壁縣空運過來的最新鮮的海膽，用來做成豆腐海膽粥最好了……”

但她嘴角還殘留着油光，像是剛才已經飽餐一頓。我發現冰箱門被開過，我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我發現阿姨在用探究又貪婪的眼神黏膩在我家的每一樣物品上，但發現這公寓除了地段豪華之外，沒什麼有高規格高價值的物品，她眼中閃過失落。

但我隻裝作沒看見，我乖巧道：“很好吃，謝謝阿姨。”

“小美小姐，從以前就不愛說話呢，現在也一樣，”阿姨從屁股下抽着椅子靠近了些，她脖子上絲巾噴了濃香水，熏得我想離遠一些，“對了，兵庫縣那邊的産業……還是北先生在管理嗎？”

對方話語中滿是迫不及待。

“小姐你家大業大，即使是先生和夫人生前的意思，但交給那種不懂變通的人來全權打理，實在是所托非人啊，”阿姨搓着手，眼周皺紋都快眯在一起了，“我有個親戚，他可是東大管理系畢業呢，人也超級優秀，如果由他來管理，一定能讓小姐您後顧無憂啊。”

“哦對了，小美小姐，就算不讓他管理您父母的企業，”阿姨搓着手，“我那親戚也才33歲啊，正是風華正茂青春少年啊，如果小姐想要見見他，我可以馬上安排的。”

我的叉子微頓，在她希冀的眼神中，我卻垂下眼眸，小聲道：“但是，北叔叔家裡好像也有個兒子呢，和我一樣，還在上高一，如果想見的話，還是更想見見北叔叔的兒子呢。”

“和我一樣大，又有那樣的淳厚質樸的父親，他的孩子應該也會很靠譜吧。”

她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而我已經放下叉子，沖她笑了笑。

“阿姨，你的親戚……好像年齡有些大了呢。”

“小姐，你，你之前不是這樣的，”阿姨驚呼一聲，她用那種狐疑又驚愕的眼神，像是我變成她不認識的人了，“之前不是還聽我的去見了桉木制藥的大老闆嗎，雖然老頭已經65歲了，但他始終對小姐您很感興趣啊，之前在宴會上給您送過那麼多名牌手表和包包，雖然都被夫人和先生拒絕了，但是，即使是出于企業發展需要，您也應該多見見人啊，而不是……像這樣……”

我擡眼看她，“現在怎麼樣？”

家政阿姨似乎被我刺了一下，她有點心虛的轉移視線，“先生和夫人已經不在了，您也該為了企業考慮了。”

“那也是我的事情，和您有什麼關系，”我客氣的笑笑，“未免有些管得太多了，阿姨，我很感謝您之前照顧我，但是爸媽之前說過北叔叔讓他們很放心，您的意思，是在質疑我父母的選擇嗎？”

“但終究還是他們的家族，他們打拼下來的事業，”我擦着嘴巴，“現在看來，您的想法跟我父母的完全不一樣呢，您就是懷着這種心理，在我家工作的嗎，我父母屢次拒絕桉木制藥，您卻上趕着約他們和我見面。我父母把兵庫縣的産業放心的交給北叔叔，您現在卻在慫恿我換人……您既然這麼不認同，繼續在這樣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吧。”

“不，我，我沒有那個意思……”

“對了，正好您在，我今天也想告訴您一件事，”在她震驚的眼神中，我繼續道：“我會讓北先生再叫新的家政阿姨過來，您可以先休息了。”

“小美小姐，你……”阿姨看起來像要從椅子上跌下去。

“而且，您放在玄關的那支手提包，”我依舊看着她，但這一次，我沒有笑，“應該是我母親的東西吧？”

-

她看上去驚慌失措。

甚至忘了拿玄關處那支手提包——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那支。我隻好提醒她，“是母親送給您的吧，畢竟之前關系那麼近。”她擦着汗哼哈的應了一聲，哆嗦着雙手拿了兩次都沒拿緊，我看着她趿拉着一隻鞋，扣帶還沒系上就沖出了家門。

我關上了門，在衣帽鏡前有點發愣。

明明我坐在輪椅上，我才是弱勢的一方，她随時都能站起來掐住我的脖子，為什麼卻匆忙跑掉了。

她明明可以像及川徹那樣，把我困在門前讓我輕易動彈不得。

或者像牛島若利，用各種辦法威脅我。

或者像影山學弟……她隻需要諷刺兩句我站不起來的右腿，我就會潰不成軍。

而更讓我在意的是，剛才提到的桉木制藥。

我記得父母出車禍的前夕，曾經很不安的跟我說，他們發現合作夥伴桉木制藥的一批供貨源有問題，因為數額龐大，金額巨大，所以他們要先調查。

“會，很麻煩嗎。”我揚起臉，有些不安的拽着他們的袖子。但父親卻摸了摸我的臉頰，很欣慰道，“很麻煩，也有點危險，不過我們會沒事的……因為，正義必勝。”

“所以，小美以後也要站在正義這邊啊，要去做正确的事情，好嗎？”他說着我聽不太懂的話，明明已經是企業老闆的爸爸有些不正經的用袖子擦擦不存在的眼淚，招呼正在敷面膜看财經雜志的母親，“親愛的，小美在主動關心我們诶，好感動~”

母親卻猛地放下厚重的銅版紙雜志，差點把旁邊那杯霞多麗砸過來，“什麼叫站在正義那邊，我家小美才不要做這麼累的事情。”

穿着真絲睡衣香肩半露的母親小步跑到我身邊，把我的臉重重按在她溫暖的胸脯裡，“小美你記住，你隻要快快樂樂的一直幸福下去，媽媽就已經得到至高無上的幸福了！”

鼻間全是溫暖的馨香，感覺到了母親的心跳，她像是能一直保護我，而我永遠是她溫暖臂彎裡長不大的小女孩。

而現在，她最喜歡的那支包被阿姨拿走了。

我因為坐着輪椅，隻能看着阿姨離開，甚至無力阻止。

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徹底變得安靜，像是再也不會有人來，我隻好抱緊了自己，我在心裡默默想，我要變得堅強。

-

在練習賽前夕，我終于去了學校。

但是出乎意料的，繪理并沒有跟我打招呼，她像是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我看見有個陌生的女孩坐在我的座位上，而我的桌子被撤到很後面。

那女孩很高，很漂亮。長長的頭發紮着馬尾，柔順的披在身後。雖然她五官算不上特别精緻，但笑起來卻格外有親和力，像是太陽一樣讓人忍不住去親近。

我看見之前想要扒開我裙子的女生在她面前彎腰，像是在小心翼翼的端詳着她的手。

“陽菜，你手保養的好好，簡直是大小姐啊，這個指甲也是最新的款式吧，超有眼光的啊。”

但實際上她手腕上那塊碎鑽腕表更吸引人啊。我想。

那些曾經對我面露古怪笑容的女生們，此時一窩蜂的紮堆在那陌生女孩身前，态度熱情的像換了個人。

“怎麼這個時候從白鳥澤轉學過來……陽菜同學，明明白鳥澤才更适合你吧。”

“沒有什麼适合不适合的，”那個叫陽菜的女孩笑了笑，幾乎讓人目眩，“因為喜歡，所以就來了。”

“喜歡？”

“嗯，因為我喜歡，青城排球部的某一位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