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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3章 水煎茶 上交伐謀,以言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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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路歎出口氣,這些并不能讓他感覺高興。

“在下一路行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做官的貪墨成風,當兵的仗勢欺人,百姓們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蕭路松開手,第一次直面洪行嚴雙眸。

接下來,他想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

“洪大人品行高潔,時時事事以聖賢為榜樣,忠君愛國、克己奉公,這些在下都清楚。”

他語調和緩下來,像春日傍晚刮起的涼風。

“如若君父不憐恤治下子民,官吏不顧惜城中百姓,這般家國還要拼死維護,豈非借勢作惡、助纣為虐?”

洪行嚴一下拍在桌上,厲聲駁斥道:“先生休要顧左右而言他!”

“安陽雖不算大,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有萬餘!即便擋不住中州兵馬,亦斷斷做不得賣主求榮之人!”

蕭路阖眼等了一會兒,此局果然難解。

但比起滿城生民,自己這點兒難為,又值得什麼呢?

他将桌上物件兒重新理好,繼而苦口婆心道。

“中州上至皇親公侯,下至将帥兵卒,皆真心實意愛惜天下蒼生。”

“洪大人也一定聽說了,中州兵馬所到之處,百姓們無不稱揚傳誦。”

說完這兩句,蕭路從身上掏出,一份名單并幾封尺牍。

那函上字形各異、筆迹迥然,卻統一提着“尊駕敬啟”四書。

“這……這是什麼……”洪行嚴心頭一涼。

沒錯,他猜出了答案,所以希望蕭路能說些什麼,來否定這個答案。

“這一份是南夏各地官員,收受中州賄賂的名單,大大小小、林林總總,共計五百七十二人。”

“事與願違”四個字,怕是再也找不出,更加适合的寫照。

洪行嚴一時悲從中來,不禁腮邊堕淚、滿目凄然。

“而這幾封,則是部分南夏官員,與中州王爺稱兄道弟、人父做子的往來書信。”

“其中就包括當今皇後族親、現任宮中詹事的巫馬英大人。”

重病需用猛藥醫,是而蕭路并未停止陳述。

他抽回擔在桌邊的手,像是多碰幾下便會被沾髒似的。

“實不相瞞,在下還用此敲開了松甯城門。”

“洪大人若心存疑慮,大可親自查驗,如有半句妄語,在下願将項上首級奉與大人。”

洪行嚴拭幹淚痕,沒有去翻那些信,一雙手空落落垂着。

他相信對方。

無論什麼時候,面前之人都不會說謊诓騙,尤其是對自己。

可就是因為信任蕭路,洪行嚴才更加憤懑惱怒。

吏政如此,怨不得旁人呐!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捂着他快要風化幹枯的身軀。

洪行嚴張張嘴,像有枝丫從喉嚨裡冒出來。

“他人如何行事,洪某管不了也不想管……但對洪某來說,食君之祿合該忠君之事……先生莫要再勸了……”

沒了先前激動,這動靜仿佛一下老了二十歲。

蕭路攥着手,拿眼死死盯住對面。

聲聲泣血、字字椎心道:“在下此來,既不為中州,亦不為南夏!隻不願蕭氏慘劇,重現人間而已!”

這柄名為“身世”的利刀,義兄既然不肯用,那就由自己來紮吧。

蕭路出手果決,沒有絲毫遲疑,足見其抱定信念,堅持不渝、矢志不二。

“洪大人深受皇恩,願以一己之身保全社稷,此心此情着實令人感佩!”

“然滿城兵士何罪,滿街百姓何辜?”

“非要落個母亡其子、子失其父,家不成家、業不成業,方抵得過大人口中一片忠心嗎?”

洪行嚴望着蕭路。

那雙比星星還亮的眸子裡,此刻雲霧缭繞、煙雨蒸騰。

他知道,這是對方透過自己,勸說遠在時光彼端的蕭氏先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蕭先生還是請回吧……”洪行嚴靜默良久,終是無言以對。

有些事他并非想不到,而是不願想、不敢想。

蕭路見狀,隻得收起名單與書信,卻遲遲未有離去之意。

時間再次流動起來,嘀嘀嗒嗒緩慢非常。

滴在心上,不知是淚是血。

他雙手捧着枚護身符,珍而重之擱到桌上,音色是那樣空寂遼遠。

“這枚護身符帶着血,屬于一名中州士兵……”

“他沒能死在戰場上,如自己所求的那般……也沒能回到爹娘身邊,如親人所盼的那般……”

蕭路低下頭,後面的話他想慢慢說。

“這名士兵,死在張家莊口……是南夏官軍的刀下亡魂,為護佑南夏百姓獻出了生命……”

洪行嚴坐回椅子上,樣子很頹然。

他知道這裡頭有故事,并不想打斷蕭路。

雙眼望着那枚護身符,竟是怎麼移都移不開。

“或許天意使然吧?那天他們剛到張家莊,就見興泰守軍在此勒索财務、欺淩婦孺,鎖拿男丁、殺良冒功。”

講述被從新接上,比洪行嚴的想象更加惡濁不堪。

“什麼?你說什麼?”他問着,一遍又一遍。

眸子裡,是水汽與火光,交織成的錯愕與複雜。

蕭路沒有回答,隻是呢喃道:“路見不平,自該出手相助……他們一行押了兵士、還了錢财,安撫民衆、寬慰鄉親……”

“誰料行至莊口一裡外時,為首軍官突然發難……以偷襲傷人性命,隻盼自身能夠逃脫責罰……”

洪行嚴戰栗着,手臂擔在桌邊不住顫抖:“你說的,都是真的?”

第一次。

第一次他質疑了蕭路,第一次他對自己沒有了把握。

“一幹作亂官兵,正壓在軍中待審!洪大人若不信,在下願即刻傳信着人押解,一五一十、當面對質!”

蕭路将膊一抖,看樣子是在等洪行嚴給自己找紙筆。

“不,不必了!”不成想對方還是攔住了他。

“恃強淩弱、欺君罔上,如此惡佞為人尚且不配,又怎配為官為軍!請先生捎話給秦大将軍,一律按軍法處置便是!”

蕭路聞言當即起身,執禮允諾道:“大人之言,在下一定帶到!”

洪行嚴緊随其後,想要托住對方那跪地一拜,可惜還是晚了。

但見蕭路以膝撐持,起落間竟似萬鈞之重。

“遍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中州全軍願後撤十裡,以待大人弘義……”

說完他直起身,徑自轉向來時入口。

在手指觸到門扉的刹那,隻聽洪行嚴一聲歎問幽幽傳來。

“衡竹啊,中州軍隊真能如你所說,善待我南夏子民嗎?”這第二個問題,也是今日最後一個問題。

蕭路沒有輕易作答,而是撤手拽步,正面朝向老友。

肅然點頭道:“在下願以性命作保!”

接下來的空白,漫長到足以令人忘卻時日。

太陽已然落了,蒼穹之上唯餘殘月半輪、疏星幾點。

“好,我知道了……天晚回程,多多保重……”說完這兩句,洪行嚴便背過身,長立窗前再不言語。

蕭路等了等。

多希望後面還能跟着些什麼話,卻終究什麼都沒有。

“文白兄……下次喝茶時,我帶他來見你吧……”懷着一百二十分不甘心,蕭路開口執意補上了結局。

回至軍中,天色已晚。

簡單跟秦淮交代過幾句,蕭路隻身走回大帳,久坐燈下、一言不發。

其間秦川和馮異來問過幾次,都被秦淮給打發走了。

自己則始終守在帳外,一夜未曾進去。

秦淮明白這種感覺,更品嘗過這種滋味。

一開始是自己跟孟廣,現在是蕭路與洪行嚴,之後就該輪到秦川和儲陳了。

從這點上看,他們當中沒有真正的赢家。

第二日,孤月尚存、初陽未露,怎麼看都不到開城門的時候。

前方斥候卻一波波來報,安陽城六面大開、無人值守,不知端的為何。

秦川聞說,快步趕至帳内報告給蕭路,一行人快馬加鞭趕至安陽城下。

為表誠意,此次随行兵士并不算多,且各個收刀斂槍、輕聲細語。

秦川的江下話,也再度派上用場。

勸慰起安陽軍民,可謂事半功倍、卓有成效。

許是中州軍本就名聲在外,又許是洪行嚴一早便做了安排。

總之雙方交接、兩廂過渡,皆按部就班、有禮有節,根本沒費什麼功夫。

直到蕭路自人群中辨出高福身影,一切才朝着既定的惋惜與遺憾發展下去。

“蕭先生,這是我家老爺,讓我帶給您的信。”老管家雙目含淚。

眼睜睜看着中州人,毫發無傷地踏進安陽地界兒,他心裡真是一千一萬個不情願。

“我家老爺還說,他神思倦怠,不便前來,還請蕭先生原宥。”

老人幾乎使出剜肉的勁兒,才控制住自己不再去看。

蕭路整一整衣衫,雙手接過那封信。

信封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寫。

就好像……就好像是塊來不及篆刻的石碑……

恐懼瞬間襲遍蕭路全身!

他撕扯着展開信函,不顧嗆咳愈重,強撐精神往下看去。

衡竹賢弟敬啟:

愚兄這廂先走一步,安陽百姓就托付給你了。

務必使老有所依、幼有所育,母不亡其子、子不失其父。

愚兄草莽之人、出身寒微,力無縛雞、文無一用。

仰賴天恩、過蒙拔擢,奈何前不能匡扶社稷,後不能驅除奸佞,此一罪也。

安陽黎庶、男女老幼,總計上萬餘口,家家戶戶皆視愚兄為青天護命。

然吾一念之差,險将巾帼困于死境、須眉置于亡地,黃口戴孝、蒼頭披麻,此二罪也。

愚兄食朝廷之俸、享皇家之祿,卻不戰而降、聞風而敗,實為忘本之豺狼、負義之虎豹。

開城歸服、喪權失地,降志辱身、敗壞國風,此三罪也。

似吾這等不忠不孝、無情無義之人,豈敢包羞忍恥、苟且偷安?

隻盼天下大定、蒼生沐雨,河清海晏、八方升平。

嘤吾鳴矣、求其友聲,臨淵不悔、死如之何。

兄文白絕筆。

“洪大人呢!!洪大人在哪兒!!!”呼喊化作咆哮,望頭潑将上來。

話及出口,蕭路還是控制住了。

他隐下那個稱呼,是不想洪行嚴一番苦心,被解讀成徇私念舊。

“老爺寫、寫完信,就沒、沒出過書齋……還特意吩咐不、不許任何人打擾……”高福吓傻了。

他雖不知信上說了什麼,但看對面臉色也能覺出不對。

“糟了!!!”此時此刻,蕭路什麼都管不了。

他撒開步子,徑直奔向太守名府。

要不是寇恂眼疾手快,拉上虎子等人,接下來的事兒還真不好收場。

就在蕭路轉身狂奔之際,不遠處一座高樓上,洪行嚴正定定望着底下。

他看見中州官軍收械而來,連馬蹄聲都放得很輕很慢。

他看見那年輕将軍卸甲下馬,一步一停勸說着什麼。

恍惚間,洪行嚴好似聽到了笑聲,襟懷坦白、光明磊落。

他還看見那個中年人,舉止風雅端莊,渾身沒半點兒煞氣。

洪行嚴猜到了,對方便是蕭路想讓自己見的人。

“衡竹啊……把安陽父老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

三尺白绫懸梁繞,一世忠忱與君報。

洪行嚴不想讓滿城百姓,跟着自己送死。

拱手而降又違背其做人準則,更辜負朝廷厚愛、陛下賞識。

是以在确認過大夥平安後,他以一己之身做了南夏王朝的守陵人。

魂魄自此徘徊三途川上,等待着他的恩主賢君。

太守府裡撲了空,蕭路不禁六神無主、腹熱心煎。

虧得寇恂穩住局面,派人各處去尋,最終于高閣之内發現了洪行嚴。

“這樣好,這樣最好……這才是我認識的文白兄啊……”蕭路叨念着,緩步踏上台階。

淚水滴落,打濕閣中地闆。

白绫散在風裡,飄飄蕩蕩,仿佛昔年摯友正對着自己招手。

蕭路低頭,望向這莫名換上的素衣,原來心底深處,彼此早已默契了結局。

知音若此,夫複何求。

洪行嚴自缢之地,往後被喚作“憫忠樓”,以紀念這位竭誠盡義之士。

若幹年過去,安陽城迎來另一位嗜書如命、愛民如子的年輕太守。

他的名字,叫田千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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