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垂髫小兒也猜的出是荔枝。黑衣笑笑,提筆寫了謎底,接着看第二張:能使妖魔膽盡催,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物)。
爆竹。亦是不難。
燈謎越往後越難,猜到第七題時他就已經需要思索片刻了,等來到最後一張,黑衣捏着筆遲遲未動,眉間極罕見地擠出一絲淡淡的褶痕。
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玕節過謹提防。鸾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是什麼呢?孔明燈?星辰?煙花?
黑衣偷觑了一眼白藤的方向,背過身從袖中掏出荷包,拿了一小錠銀子出來:“你這貓兒燈多少錢?我買下。”
攤主擺擺手,堅持隻送不賣:“公子已經猜中九個了,不妨再猜猜嘛。”
黑衣勾唇溫和一笑,又掏出一片金葉子:“内子喜歡這貓兒燈,老闆通融一下。”
攤主眼睛直了直,猶豫一下仍是不賣。
黑衣幹脆将荷包整個塞進了攤主手裡:“若是還不肯賣,我可就不用買的了。”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雖面上挂笑,卻無端教人覺得壓迫,橋上如晝的燈火照在他束發的嵌寶金冠和衣上滿幅錦繡上,教閃閃金光一晃,攤主終于意識到面前這人非富即貴,不是輕易能得罪的,于是十分識相地隻取了一片金葉子,将荷包裡的餘錢并貓兒燈一起交還給了黑衣。
黑衣臉上的笑一下真切了許多,但細看去,好像又沒什麼變化,他挑過貓兒燈回身去尋白藤,對攤主遞回的荷包看都未看一眼。
那邊白藤啜飲着一杯溫熱的荔枝膏水,正跟一群人圍在一起看胡人變戲法,他看得入迷,連黑衣不聲不響地走近都沒發覺,隻是忽然心弦一動,他心有靈犀似地一扭頭,正好和挑着貓兒燈走來的黑衣對視上。
黑衣緊走幾步,眉梢眼角盛滿了溫柔的笑意,眸中款款深情如星子聚成的漩渦,有着吸人墜入的魔力:“‘蓦然回首,那人卻在……’诶?似乎還沒到闌珊的時候。”
白藤眨了下狹長的眼眸,輕易從他似海的情深裡脫了身,他利索地将未來得及吃的吃食塞回黑衣手裡,自己則挑了貓兒燈,端着剩下一半的荔枝膏水邊走邊喝。
上元節不光人間有燈,天上也滿滿都是燈,大大小小的天燈在夜色裡鋪陳開來,陰沉的天空被世人的心願綴上了星鬥。黑衣也有很多心願想許,又不好意思主動去玩孔明燈這種蒙小孩的玩意,可是心願太過強烈,強烈到如果不瀉于筆尖,就要自己炸開腔子跳出來了。
懷着一點小心思,他假裝無意地停在一個賣孔明燈的婦人面前,婦人看出他想放燈,笑眯眯地搖着手招呼他們。
即将離開流風城去手刃仇人,白藤心裡也有些沒底,于是沒有拒絕婦人的招呼,掏出荷包買了兩盞。
鈎吻不得好死、荒月宮早日滅門、黑衣平安康健、嬷嬷和黑衣心想事成。還能寫些什麼呢……白藤盯着燈上剩餘的空白若有所思,冷不丁黑衣湊了過來,他趕緊把墨迹未幹的字一捂,忍不住惱道:“看什麼?”
“自然是想看你的心願有沒有我。”瞄到自己的名字緊随荒月宮其後,黑衣唇角不由微微上翹。
荒月宮?那是個什麼地方?
白藤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那你怎麼不先給我看看你寫的什麼?”
白藤此言一出,黑衣立刻緊張兮兮地捂住了自己的燈,仿佛捂得是自己的命根子。
千萬不能讓藤喵喵看到自己寫了什麼!千萬不能……
賣燈的婦人适時出言道:“兩位公子莫争,願望讓人看去就不靈啦。”
要說孔明燈能實現心願,黑衣是絕對不信的,但要說被人看到的願望會實現不了,那他心裡就得犯犯嘀咕了。
就看到了一個名字,應該不至于實現不了吧?可看見一個字也是看見了啊,萬一真……
黑衣踟蹰的功夫裡,白藤已經寫完最後一筆點燃了蠟燭,緩緩松手讓燈乘風上了天。
一陣涼飕飕的風紮進人的領口,凍得人一激靈,兩盞孔明燈恰好借這縷風飄得更高更遠了些,轉眼就沒入了茫茫燈海。天上烏雲堆積得越發厚重了,再多的天燈都難以照亮這陰沉的天,雨前冷風不住吹着,雖不大,卻有些紮人骨縫。
他們都沒有帶傘的習慣,又不舍得輕易放過這天地通明的一夜,于是不約而同地慢慢往回走着,腳步遲疑流連,依稀可見紅橋上的燈影時,陰沉的天終于滴下水來,不多時便潤濕了行人的發。
石城河畔七十二家青樓一味貪圖如水夜色,向來不受雨雪影響,不知哪家的偌大畫舫自紅橋下悠悠劃過,被團團錦簇的花枝裝點得一派鮮妍,船頭露天台子上,幾名十來歲的舞娘正蹁跹舞得起勁,全然不顧身上被雨水沾濕、勾勒得身材若隐若現的舞衣。
見白藤的目光在舞娘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黑衣心裡醋意大發,立刻打了個誇張的激靈。
白藤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過來了:“很冷?”
黑衣嘴上說着還好,身子卻在微微打顫,他露在衣袖外與白藤緊緊相牽的手被冷風吹得發涼,溫度竟和白藤那雙死人手有了趨于一樣的勢頭。白藤擔憂他着涼,匆忙拉着他進了一家青樓躲雨。
看見字形旖旎的“輕煙樓”牌匾和圍上來的莺莺燕燕,黑衣眼前一黑,恨不能給自己兩個嘴巴。
什麼叫挖坑埋自己?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