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手空拳的十三歲少年,三個肌肉虬結的大漢卻有兩個都持砍刀……落下疤痕的那一日就是這麼湊巧,種種因素緻使他落了下風,被一刀砍在了胸膛上,假使沒有懷裡那包蜜餞,估計那日慘死街頭的還要多一個少年。
白藤恥于提及此事,在他看來,無論如何,落了下風便還是自己不夠厲害,要是夠厲害,赤手空拳對上三個持刀的大漢又何妨?
但他也不是愛自怨自艾的人,不夠厲害怎麼了?反正撿回條命來,改日攜了長鞭再戰就是,看這回死的是哪個~祖母可曾教過他:要麼就不殺,要殺就殺利索了,别留下後患。顯然那三個大漢沒有人教過,所以死的是他們,活下來的是他。
當時他将将等到傷口愈合,就迫不及待地提着鞭子又出去了,那日的三個人讓他屠了倆,還剩下一個死裡逃生,吓得一頭紮進了飛花樓就再沒出來。他借着聽曲,在飛花樓大堂裡足足待到了黃昏,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也沒見那人出美人房,實在等得不耐,就不管不顧地提着鞭子闖了進去,鬧出動靜雖大,仇總算是報了。
應付這些莺莺燕燕的本事,就是他那次等得無聊,順便觀察到的。
黑衣稍微回憶了一下:“是不是吓瘋一個妓子那回?”
那年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有好幾個流傳版本,他自然也是聽說了的。
白藤毫不避違地承認了,絲毫沒有黑衣以為會有的愧疚之色。
那女人瘋了與他何幹?他可是一闖進去就放了話讓那些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人離開的,誰能想到有一個好奇心那麼旺盛,出去了又折回來,見門關着還不死心,硬是從門縫往裡窺視,結果正好撞見一顆高高飛起的人頭和潑了半壁的血。
白藤不濫殺無辜,不代表他就是活菩薩大善人,對于這種自己尋死的,他不送上一程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
黑衣想多問出點細節,尤其是關于那道疤痕的細節,但白藤明顯是不打算接着往下說,一門心思地撲在了茶點上,把每樣都嘗了一個。
今日是上元,輕煙樓給每間都額外上了一碟金黃酥脆的炸湯圓,白藤用筷子戳戳,見拔出來的筷子頭上沾的是黑糊糊的芝麻,便要丢了筷子改吃那幾樣蜜餞。黑衣見狀,急忙張開嘴,亮晶晶的眼中滿含期待。
出乎意料,白藤真的夾了枚湯圓喂給他。
黑衣不知足,得了一個就想要第二個,這回白藤不伺候他了,把筷子往他手裡一塞,咬着葡萄幹托腮看他。
似乎隻有同黑衣獨處時,他身上的陰戾才能暫時消退,狹長的眼眸自然彎起,唇角也不自覺地勾着,懶洋洋笑盈盈的模樣好似春風中悠然飄蕩的柳絮。
秀色在前,誰還有心思吃湯圓?黑衣放下筷子,極認真道:“藤喵喵,你真好看。”
白藤吞下葡萄幹,揚眉張狂一笑:“你不說我也知道~”
窗下博山爐裡的香煙寥寥繞着,熏染得整個房間,連帶簾栊卧具都是香的,明明不是催情香,卻好似比任何催情香的效果都要霸道,黑衣一看他輕狂恣意的模樣,小腹立即起了異樣感覺,幸好有桌案遮擋,白藤沒有發現他的異樣,心思仍然隻在蜜餞上。
吃完面前一小碟蜜餞,他踱步到露台,隔着一道珠簾,負手看起了雨中迷離的石城河與萬家燈火。
流風城……呵,粉飾得再好也擺脫不了囚籠的事實,終于快要離開了。
一團火熱突然在這時貼了上來,白藤眼前随之一黑,遊離的神思一下從冰冷的雨絲中回到了香甜溫軟的輕煙樓,這感覺就像一顆在凄風冷雨中泛梗的心,忽的有了歸宿、踏實了下來。
不用想也知道身後是黑二少,這麼個黏糊糊的人,再多處一陣子,怕是要連報仇的心思都能給他消磨掉,不是紅顔,卻堪稱禍水。
黑二少與這催人沉淪的流風城,倒是相得益彰。
黑衣的手從背後捂住了那雙狹長的眼眸,雪白的衣袖在白藤臉上掃來掃去,沾着房間裡熏的沉香的味道,弄得人鼻子癢癢。
“你今年貴庚?”白藤将他的手從眼前摘了下來,說着嫌棄的話,卻毫無嫌棄的意。
重新看向簾外,這一方天地一下變得可親起來,沒有剛才那般惹人厭惡了。
黑衣笑嘻嘻的,順勢摟住白藤的脖子,低頭在他臉上狠狠一蹭。白藤照舊提着耳朵把人拎開,可早從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就已經不再厭惡這種程度的親近了。
一個人終歸是冷清點,有個主動貼上來的小火爐子也挺好。
本想着好好陪火爐子一陣能走得無牽無挂些,結果反而越來越不舍了,“溫暖”要是出現在了卻今生難平事之後,那叫人間可愛、煙火可親;要是出現在之前,那就隻能叫絆人腳步的累贅了。
低估了感情的白藤,思及此處也僅能恨恨罵一句娘。
“看這雨的樣子,咱們得明日才能回去了。”黑衣口氣平淡,強忍着沒有樂開花。
明明可以打發個龜公去家裡報信,讓藍尾綠蟻駕車來接的,但他怎麼會放過與白藤同床共枕的機會?便是白藤不同意,他也有千八百個借口來讓他同意。
不知是沒想到還是另有原因,白藤竟然什麼都沒說,直接默認了此事。
在外玩了半天又淋了雨,二人皆有些疲倦,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便早早睡下了,搖紅的燭影一滅,樓下絲竹聲和調笑聲變得格外清晰,不過很快就湮滅于夜風拂動珍珠簾的破碎撞擊聲裡了。
屋内檀香淡淡地燃,茜紅床帳色彩暧昧,掩映着一雙睡夢正酣的人。青樓沒有小床,大床較尋常床榻還要寬敞不少,但黑白二人偏偏睡着睡着就依偎到了一處,猶如兩隻冷風中的相互取暖貓崽。
千丈煙羅溟溟濛濛地籠罩了小城,續斷雨入流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