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首領很快就從驚愕中回過神,驅趕起圍觀的百姓:“散開!都散開!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變戲法的?!要是讓我聽見誰在天子腳下胡言亂語,軍法處置!”
教他淩厲的目光一掃,百姓們噤若寒蟬,唯唯諾諾地散去,生怕跑慢了。
圍觀的人散開,他又下達了一連串命令,處理完這場鬧劇才來到車前下拜:“屬下治下不精!讓歹徒鑽了空子,驚了侯爺的車駕,請侯爺恕罪!”
下人卷起車簾,露出裡面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婦人面孔淡漠,一開口的語氣也是淡淡的,讓人聽不出喜怒:“無妨。我隻是安定侯夫人的姐姐,探完親借用了侯府的車駕而已。這歹徒詭計多端,又手段毒辣,有勞大人了。”
首領模樣的人連道不敢,起身退到一邊,恭恭敬敬地目送侯府車馬遠去。
許是大部分荒月宮弟子都去了遠雁城的緣故,之後的一路倒沒再出什麼事端,船在大運河上航行了一個月就順順利利地到了流風城。
李相逢早派人在流風城物色了一間宅子,宅子不大,坐落在城西偏南一點的地方,離城南富人聚集的地方不遠,後門正對的則是幾戶普通人家,恰好處于交界地帶,不張揚也不過分低調,宅子的前任主人是個老學究,布景十分風雅講究,适宜将養身心,于是一木一石皆保留沒有移動,隻有一幹老舊家具被侯府的下人乘夜色丢掉,悄悄運了成套的上好新家具來。
白鹭抱着幼小的薛螣下車來到朱漆斑駁的門前時,宅内早打理得煥然一新,被李相逢派來理事的管家垂手立在門口,身上穿着樸素的布衣,引着白鹭等人進了門,一路走一路介紹。
“我們夫人囑托一定要低調,我便自作主張沒有重刷門上的漆,隻換了房裡的家具,日常用度不知夫人慣用什麼樣的,就先按我們夫人的喜好添置了。”
“堂屋前這架上攀的是白藤蘿,春日開了花,出太陽時在下面坐坐是極好的。”
“出了堂屋這間是飯廳,不知夫人是如何打算,裡面放的暫且還是飯桌。”
“這月洞門可通向後面的園子和房間,堂屋前本也有個月洞門,料想夫人是不喜歡一舉一動都暴露在人眼下的,我便做主給填了,隻留堂屋後這扇。”
白鹭滿意地點頭,這月洞門若是在堂屋前,豈不是誰人進來都可以一探後面的究竟?她隻想僞裝成普通人家,實際家裡的吃穿用度當然還是得按以前的規格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少爺委屈着。
管家引着他們穿過月洞門進入回廊,繼續滔滔不絕地介紹。
“流風城多雨,連廊可以通到各處,不打傘也無妨。”
“園子裡這些花木都是先前的主人種的,不知夫人和小公子喜歡什麼,便沒急着挖了,夫人若有喜歡的盡管吩咐。”
看過修繕一新的庭院與卧房,他們走到了後門。與前門外寬敞的街道不同,後門外的巷子十分狹窄,還對着幾戶人家,幸好隻是後門相對,巷子又是條死路,不會有太多人來往,不用擔心擾了清淨。
“後門外頭這條巷子原本不是條死巷子,是隔壁擴了門院,這才被院牆給堵死的。對門是幾戶普通人家,都是本分人。隔壁不知主人是誰,隻聽聞是江北豪家在流風城的别館,沒見過有人來住,正好清淨。”
看了一圈,沒有什麼地方是白鹭不滿意的,李相逢心很細,派來的人也能幹,打理得井井有條,處處妥帖。恰好涼爽的秋風吹過,帶來一陣水汽,天上黑雲密布,雷聲滾動,馬上又要下雨了。
白鹭正抱着小薛螣站在藤蘿架下,聞聲似是想到了什麼,仰起臉對着陰雲笑得和煦:“正巧院裡有架白藤蘿,小少爺便叫白藤好了。至于我麼……以後我姓陸,就這麼定了。”
白霜急急忙忙跟道:“那我姓黃,兩個的雙,黃雙。”
豆大的雨點開始砸落,白鹭身形一晃,華美的裙擺讓風吹得亂搖,下一瞬人已經出現在堂屋裡,身上衣裙連帶小白藤的襁褓在内,皆幹幹爽爽的,半點雨水也沒沾染上。黃雙也在同一時間扯着管家掠進了堂屋,三個人兩坐一站,在雷雨聲中盤算起後續要做的事。
奶娘家在江北,抛開日後小白藤斷了奶她要回家不提,眼下若讓她又是帶孩子又是打理家務,實在是分身乏術,反正手裡也不缺銀錢,索性再買個本地的仆婢,使喚起來也方便。這是第一要緊的。
其次是等手下弟子都到齊了,看看能否聯系上從劍冢帶出的那隻亦邪鳥,想辦法遞信給冢主報個平安,而且關于小少爺日後的養育,總要問過冢主的意思才好。若冢主沒意見,白鹭打算教小白藤習長鞭,她用了幾十年軟劍,早與長鞭這種軟家夥融會貫通,小白藤習了既能自保又不會暴露了與劍冢的淵源,最是适宜。
第三則是黃雙的去處,他向來今朝有酒今朝醉,手裡的銀子焐不熱,這麼大人了一分錢積蓄也沒有,白鹭不打算養他,憑他堂堂八尺男兒的自尊,也不該賴在這裡吃喝自己師姐的錢。琢磨來琢磨去,他除卻一身武藝,也就剩一條常年浸在金齑玉脍裡的舌頭,不如開個食肆,身份隐瞞住了錢也賺了。
白鹭淡漠地開口:“開間食肆前期總要投進去銀子,倒不如去酒樓做個廚子。”
黃雙為難地摸摸頭:“酒樓人多眼雜,還是算了吧……”
管家插嘴道:“黃大哥不如開個食肆賣馄饨,流風城的人早飯都愛用馄饨,正巧往北邊走有一片街市,鋪面租金不高,熱熱鬧鬧的也不愁沒客人。”
這話提醒了黃雙,憑他的舌頭,做碗好馄饨還真不是難事,明日休息好了就一起上街去,把這些瑣事一并辦了!
幾個人商議這些瑣事商議到了很晚,晚到雨絲轉小,點滴落上芭蕉和梧桐,續斷出一派深秋之意,隻不過江南的秋向來不蕭瑟,反而令人心曠神怡,一下驅散了許多萦繞在眉頭心上的憂愁。
連着折騰了這麼久,打從山莊逃出來,他們沒睡過一個踏實覺,此刻連日積攢的疲倦一同湧上來,困得眼皮一個勁打架,大家各自回了房去,白鹭帶小白藤睡主卧,黃雙睡廂房,一團亂麻的生活終于在江南的深秋裡開始走上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