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止愛賭?輸完回家就打人,輸得家裡都幹淨了就賣婆娘換錢。”
白鹭眉擰得更緊了,從荷包裡掏出一塊銀子砸在男人臉上,男人忙不失疊地爬到地上去撿,卻連手帶銀子都被踩在了一隻繡靴下,被踩得筋骨欲碎。
“這是五兩銀子,以後她跟你什麼關系都沒有,别讓我再看見你。”
她擡腳不再理會哐哐磕頭的男人,拉了蘭花粗糙的手一邊往巷子外走,一邊淡聲道:“不會寫字也無妨,日後我孫兒習字時,你跟着一處學便是。”
她帶着新買下的蘭花回了家,黃雙和管家則去市集尋覓合适的鋪子,他們已經商定了,旁人若問起,便說白鹭是死了兒子兒媳,帶着孫兒到這裡來頤養天年的,黃雙則是她兒子的友人,陪同過來替友人照料剩下的一點血脈。
白鹭帶着蘭花上了馬車,蘭花是啞巴,暫時溝通不出什麼,于是她就單方面給她分派要做的事:“家中人不多,隻有我和我的孫兒,孫兒還小,有個奶娘照顧,斷了奶我會照顧,你隻管将家裡打掃幹淨,按時洗衣做飯即可。家裡房間多,就你一人也不必全掃了,隻掃主卧、正堂、飯廳和一間廂房即可,日後小少爺開了蒙,再把書房加上。”
蘭花點頭,一一記下。
“你現在是我府裡的人,自然不必再擔心被你那男人纏上,他若敢來纏你,隻管告訴我。”
白鹭的表情始終淡漠,從看見她開始,蘭花隻見她的眉動過一次,但她對她的恩情,她沒齒難忘。
“不必拜我。”白鹭目不斜視,僅擡手阻擋,“我要的就是用心,對我用心、對我孫兒用心。”
蘭花眼含熱淚,用力點了點頭。
回到家,白鹭讓奶娘帶蘭花下去梳洗,自己抱了小白藤來哄,她看見小白藤就好像看見了自家那個溫柔靈巧的小姐,祝星栖打出生起就沒了娘,一直由她貼身保護着,不是女兒勝似女兒,她的孩子于她而言,自然也是親孫子一樣疼愛到骨子裡。
她輕輕拍動着襁褓裡的小白藤,一向淡漠的眉眼難得漾滿溫柔,小白藤不哭也不笑,已經長回肉的小臉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不時擡起藕節似的小胳膊,試着觸碰她的臉,很快,随着她輕柔的拍動和低聲哼唱的歌謠,他慢慢閉上眼,乖乖進入了夢鄉。
白鹭指腹虛虛撫摸過睡夢中孩兒光滑的臉頰,這張小臉還極稚嫩,但已和她記憶中祝星栖兒時的臉有了七八分重合,長開以後一定會是個極漂亮的小公子。
模樣随了娘,那估計性子是随了爹吧,一路上哭鬧的次數屈指可數,見了生人也不怕,很有薛聿沉穩的樣子。
白鹭搖着搖籃,腦海中一會是祝星栖夫婦,一會是小白藤,想着想着,她眼角就泛出了淚,唇角卻勾着笑。
“夫人。”
奶娘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白鹭的思緒,她佯作捋起耳邊碎發,揩去了眼角一顆淚珠,轉過頭來打量跟在奶娘身後的蘭花。
蘭花洗去一身狼狽,绾發更衣,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上好了藥,散發出一股清苦的藥香,她的模樣很周正,重新梳洗後看着也不那般過分蒼老了,倘若當初跟的是個疼愛她的男人,想必如今也能風韻猶存。
“多大了?”
蘭花比劃:“四十九。”
四十九,比白鹭大八歲,但還算不得老。
“嗯。快中午了,先備飯吧,揀你拿手的做就行。”
蘭花領了命,福身退下。
黃雙回來時,飯廳已擺好一桌熱氣騰騰的菜肴,菜肴不甚精美,可也氤滿了家常煙火氣,白鹭沒有等他的意思,已經端着一碗白瑩瑩的米飯先行用了起來。他回來,伺候在一邊的蘭花又盛了一碗飯端上,黃雙多打量了她幾眼,等她下去了才夾起一筷子圓菜,随口道:“模樣倒還不錯,可惜是個啞巴。”
白鹭淡漠道:“啞巴才好,不會說不該說的話。”
她沒别的意思,黃雙卻聽得漲紅了臉,讪讪地換了話題:“今天我們看中了一家鋪面,在麟當街,鋪面外頭也寬敞,要是以後生意好,還能在外頭再擺幾桌……鋪面長寬約莫兩丈半,周圍鋪子也多,挺熱鬧的……”
他斷斷續續地說了半天,白鹭始終沒什麼表情,仿佛心思都在飯上。又沉默了一會,黃雙終于鼓起勇氣道:“你能不能借我五百兩銀子?我想盤下這間……”
白鹭掃他一眼,多年殺手生涯,導緻她眄人時的目光十分銳利:“兩丈半見方的臨街鋪子要五百兩?王城都不見得這麼貴。”
黃雙神色複雜,半天不吭聲。
他不說話,白鹭就繼續夾菜吃飯,吃飽了把碗一放,帕子抹淨唇角就要去看望小白藤。
“師姐……”黃雙叫住她,搓着手眼睛亂瞟,“鋪面隻要二百兩,但空蕩蕩的鋪子,總要添置桌椅鍋竈,而且……我也不能一直賴在你這裡,我看北邊有間瓦房還不錯,我一個賣馄饨的住那也合适……”
他目光躲閃,有些不敢看白鹭。
祝星栖的事始終是他心裡的疙瘩,有這麼個心結在,他想這個師姐一定是怨恨他的,她一貫的冷淡現在在他眼裡也全成了愛搭不理,一個多月了,他還是不敢主動張口說太多話,似乎變成個鋸嘴葫蘆,他的錯就能翻篇似的。
其實事已至此,怨恨他又有什麼用,何況荒月宮想滅雲陵山莊的門,總是會有辦法的。往事不可追,當下最要緊是好好撫養小白藤長大,與此事相比,什麼都可以先放一放。
他心思太重,白鹭懶得解釋什麼,直接取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交給他自己去兌,也沒有提還錢的事,隻淡淡道:“既然是來幫襯着照料故人之子的,無事就多過來幫忙。我還要哄藤兒午睡,你自便吧。”
外面下着淅瀝秋雨,蘭花撐着紙傘候在門外,見白鹭出來,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及進了月洞門後繁複的回廊,她便收了将将濕了傘面的紙傘,恭順地跟在白鹭身後。
“這家裡都看過了嗎?路可都認得?”
見她點了頭,白鹭沒再說什麼,直接揮退了她,此時她心裡莫名有些煩悶,很想一個人走走,臨了想想小白藤,不得不又打消念頭,無聲歎出一口氣,邁步回卧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