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輪到盧蕤盯着他,許楓橋頗不自在地轉了眸子,良久聽到對方一聲輕笑。
“都多久了。”
“是啊,都多久了。”許楓橋打着哈哈,“咱們是餞行完就走?我帶路還是你帶路?還有,為什麼是我?”
“你猜到是我選的你?”
許楓橋一手叉腰,一手無聊地甩着馬鞭,“你提議剿匪,府衙裡有多少衛士,我和府君關系也不怎麼樣。如果我是他,我就會選更笨的武淮沙,有時候笨蛋不會生事也更好拿捏,錢财武器美女,稍稍一點就上鈎。”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你這種人摸不清底,的确,選你也是一種冒險。”
盧蕤弱不勝衣,小身闆騎馬都夠嗆,竟然異想天開要闖土匪窩?許楓橋出于好心,“我勸你一句,現在後悔來得及。霍家寨魚龍混雜,我自保可以,保你……”
門軸響動,老鄭開了偏門。盧蕤疾步上前,根本不等許楓橋說完話。
“讀書人,真他媽的犟。”
堂前,趙崇約擺好酒席,負手而立,顔煥和李汀鶴一左一右,看來是等他們已久了。
盧蕤将巾子上的扣解開,兜帽去下,許楓橋也跟着入座。
顔煥欲言又止,趙崇約不說話,沒人敢出聲。
“更生,你馬上就要去落翮山了。顔參軍有好些體己話要跟你說。”趙崇約眼神示意,顔煥這才啟了口。
“盧孔目對落翮山知之甚少,我特地找了幾個和許帥一樣入幕的武官。霍家寨現在話事的有三個當家,大當家霍平楚,是前任老當家的幼子,你應當見過。二當家袁舒嘯,舊神武軍的校尉,有聲望,卻被霍平楚壓制。三當家是個姑娘,封蘭桡,機敏過人,手底下有一支娘子軍。寨中的女子,基本上都在封蘭桡手下。”
說罷,便将一卷書冊交給盧蕤。
“多謝顔參軍。”盧蕤接過後道謝,料想顔煥作此種姿态,獻上殷勤,是怕自己心有罅隙生了報複,“我已有考量。”
“更生此次若得勝而歸,便證明你足以勝任上佐三職。”趙崇約左顧示意李汀鶴,“長史也得對更生上心啊。”
這些文人的彎彎繞,許楓橋也隻是略懂個大概。不管怎麼說,趙崇約借盧蕤升官為真,李汀鶴樂見其成,算起來,估計隻有顔煥物傷其類。
有福同享,有難不同當,大抵如此。
趙崇約見許楓橋想得出神,便提了他一嘴,“許帥,這次上山,事無巨細都得聽盧更生的,明白嗎?”
盧蕤側目,趙崇約為何突然來這麼一句?事無巨細都要聽自己的,難道許楓橋曾有過抗命的時候?
許楓橋抿着嘴,剛咽下一杯玉浮粱,“府君放心,盧孔目肯定能全須全尾回來。”
衆人哄堂大笑,李汀鶴道:“交給許帥,我們都放心。”
自始至終,隻有顔煥憂心忡忡,一改往日刻意刁難的神色。盧蕤控制自己不去看此人,默默飲完自己杯中茶。
宴席散後,許楓橋和盧蕤相伴出府,顔煥跌跌撞撞追上前來,氣喘籲籲。他年紀大了,又跑得如此快,吸進去的寒氣太多,腔子裡似有千根針在紮。
水霧彌漫,顔煥硬生生拽住盧蕤的披風,“盧更生,我還有一事要說。”
“顔參軍,我們又丢不了,你這麼着急幹嘛。”許楓橋走到拴馬柱旁,正打算解缰繩。
“這次賊人非同小可,你若是因我之故負氣上山,那便是我顔煥有錯在先。我當年做小吏,也是這麼過來的,年三十看賬本,天天點燈熬油早起點卯,看人鼻息做事。我以為那麼做……我沒想到你會這樣。”
許楓橋沒好氣道:“人都走了,你還說這些做什麼。我們軍令狀都立下了,總不能反悔吧?要不顔參軍你動動嘴皮子,就說茲事體大,要我們原路返回?”
盧蕤不為所動,“我都知道。顔參軍,說真的,之前我确實對你有些怨氣,但我不恨你。因為我知道,若我在你的位子上,我也會這樣。我看你的臉色,你看長史的臉色,長史看府君的臉色,府君又得看吏部的臉色。”
“更生……”
“我要上山,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負氣。讀了那麼多書,與其自命清高,清苦一生,不如搏一次。”盧蕤釋然道,“您教我的那句話,我現在還記得。我們這些士人,總得有些上頭需要的能力,才能活下去,不被代替。”
此話一出,顔煥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不過,顔煥還是從袖子裡掏出一枚鳴镝,“這是我向武淮沙讨來的,他一聽我的來意就答應幫忙,這幾天在落翮山邊加強戒備。你若有變,立刻發射鳴镝,府衙的衛隊會立刻趕去救你。”
“謝謝。”盧蕤收下後,對着顔煥深鞠一躬,驚呆了一旁的許楓橋。
“好了好了,該走了。”許楓橋不耐煩催促道。
馬車辚辚,二人走了片刻,便已消失在街頭。顔煥歎了口氣,轉過身,剛好撞見出門的李汀鶴。
“老顔,你怎麼心事重重的,喝了三杯酒就出來了。”
“沒什麼,高興。”顔煥忽然換了副面孔,忙把眼角淚花擦幹,“我可讨厭這盧更生了,他一走,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終于不用看他那張死人臉了。還有這許楓橋,一到下班蹿得比誰都快,我也不待見他,現在府衙終于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