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更生是擔心這個。”程玉樓還想解釋,盧蕤卻不願再聽。
“我們剛剛在松林道遇見的小兵,裝束和武器的成色絕不亞于官府。而官府對于鹽鐵是慎之又慎,尋常人家十副铠甲就能坐罪入獄,霍家寨的一個小兵都能佩甲持槍。你們的鐵是哪裡弄來的?”
程玉樓眸如寒箭,心生殺意。
“霍家寨和以往的土匪規模不一樣,塢堡、裝備,樣樣不缺。天下承平日久,即便落草為寇,很多土匪也不會走刀尖幹這種勾當——大家都是不想交稅不想種地搶完就走,過一日是一日,誰會修建可觀的塢堡呢?占山為王,養癰遺患,依我看,駱九川大謬啊。”
“你都知道。”
盧蕤小時候在幽州長大,隻聽過一些傳聞,說什麼駱九川和霍慶八拜之交啊什麼什麼的。他心思敏銳,聽過就記得,可疑的是駱九川坐上幽州刺史位子後,這些流言就銷聲匿迹了。
“霍家寨分明不是土匪,而是駱九川建功立業的據點。駱九川沒想過自己能成事,霍家寨就是他的退路。”盧蕤一字一句地道,“可到後來,駱九川進城了,坐穩了,他不想讓這些兄弟們分一杯羹,就斷絕關系,不過,他主張修建的塢堡還在呢。”
“駱九川可以,為什麼霍平楚不可以?更生,你要知道,我能不顯山不露水,扶植大當家到現在,趙崇約還沒下定決心剿匪而是派你投石問路,至少說明一個道理。”
程玉樓湊近至盧蕤的耳畔,“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椟中,是誰之過欤?”
“你好大的膽子。”盧蕤算是理解為什麼許楓橋要下山了。程玉樓是個瘋的,能用瘋子當謀士的人,會有多理智?
他回想着小兵身上的盔甲和捍腰……
程玉樓該不會是和漠北人也有瓜葛?
漠北有十八部落,其首稱作天王,現在當家的是拓跋部,統領剩下十七個部落。漠北人打鐵也是一把好手,兵器、兜鍪絕不在話下,但因牧地不長糧食靠天吃飯,一到荒年就會在邊境互市換糧食和布匹以及一些手工制品。
然漠北邊境廣袤,除了如漢人京師一般的龍庭和十八部牙帳,其間有不少灰色地帶。偷偷交換不必給官府交稅,所以經常有商人冒着生命危險翻山越嶺開辟商道秘不外傳。
聯系到霍家寨有商隊,盧蕤如夢初醒。
他反複回味那句話。
趙崇約肯定是知道霍家寨難除,也明白霍家寨成立的背景。
别人肯定也都知道,但他們不約而同退縮了,任由霍家寨發展壯大。
趙崇約的目的估計是揚湯止沸,可那治不了根本,霍家寨就像頑疾,固執地長在落翮山,誰也除不掉,也沒有人想讓霍家寨徹底消失。
趙崇約肯定沒想到,霍平楚的目的是攻占刺史府成為下一個駱九川!
他心髒砰砰狂跳,手攥緊了,程玉樓十分遺憾地往對面山峰的樓台吹了個口哨。
弓兵調轉弩,搭了一支箭,程玉樓故作姿态,“真是不好意思,跟他們說過好幾遍别巡邏的時候走神,哎,弦松了。”
嗖的一聲,弩箭穿山越嶺飛來,盧蕤那一刻閉上眼,他能感受到弩箭穿過林梢,擦過松葉,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一刻時間流淌好慢,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往旁邊一拉,刀出鞘的轟鳴聲夾雜着挑開弩箭的咣當聲,下一刻便是塵埃落定。
盧蕤睜開眼,許楓橋正擋在他跟前,那隻手蠻力過人不願撒手,側過頭看他:“真是呆子,怎麼不躲。”
盧蕤腹诽,躲?怎麼躲得過。還好上山的時候,叫的是許楓橋,如果是武淮沙,他應該早就享年二十五了。
“軍師,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許楓橋收了古雪刀,緊了緊臂鞲,水藍色的衣裳像滄浪之水,滌清了程玉樓登不得台面的算計,“你要殺盧蕤,就會在半路動手,到時候你再說因為誤會,裝作不知情。”
“看來你不光長個子,也長腦子。”程玉樓斂袍,“既然楓橋也來了,不如跟我一起去大當家那裡坐坐?”
“關系沒那麼好,叫什麼楓橋。我說程玉樓啊,你這幾年怎麼回事?你跟他比心眼,那就堂堂正正比啊,在這鳥不拉屎的山裡取人性命,忒不厚道了。”
程玉樓仰天大笑,“你嘴還是那麼賤。”
“嘴賤算什麼啊。”許楓橋臉色變得兇狠,“我勸你别動他,不然我饒不了你。”
程玉樓背過手去,“他是你什麼人啊?”
“關你屁事,長個狐狸臉叽叽喳喳的比後山頭那幾隻喜鵲還煩人,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程玉樓走後,盧蕤憋在心中那口氣終于松了出來。他眼神示意許楓橋,對方眨巴着眼,才反應過來還握着盧蕤的手腕。
一松手,盧蕤沒站穩,坐在地上。
“咋回事啊?”許楓橋饒有趣味看着他,“你今天腿軟了兩次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盧蕤饑腸辘辘,又耗盡心力腦力,此刻兩條腿虛浮着。
“用不用我背你啊?”許楓橋不懷好意笑着。
“你怎麼想到來救我的。”盧蕤撐着身子站起,袍衫沾了不少松針枯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