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平坦的高速路駛過一輛輛汽車,看不到頭的綠化帶隔離了景色,樹木在近,山河在遠。
罅隙裡的夕陽時而婆娑時而又畢現,副駕的女人緊閉雙眸,歪着腦袋抵靠在車門上。
上下貼合的黑色眼線被溢出的水浸潤出光澤,又悄無聲息恢複成幹燥顔色。
幾個白色車燈由遠及近慢慢靠近詭秘的玻璃屋,又從石子小路擦肩而過。
下了車的三人在夜色中面面相觑,等反應過來又笑着打了招呼。
“行啊,身邊兒有個趁手的人不用白不用呗。”
“誰說免費了,正好沒個由頭訛他呢。”
李棠擡起手腕湊上前:“不是來葉拂耳就拷了我麼?要不另一頭拷大今床頭?”
“看到我那麼吃驚,還以為是太久沒見打算跟我走呢。”于曦打趣完看向旁邊,“見山這是引狼入室啊。”
周瑾瑜笑道:“能近一半身也行,就怕進來的是搖籃。”
閑聊了幾句氣氛逐漸凝重下來,三人前後跨上台階,進到漆黑一片的屋子裡。
等了十五分鐘左右,三人似有所感地看向窗外。視線裡的男人在燈光裡踱步走近,扶上扶手時肩披的外套掉落在樓梯下,然後無動于衷地消失在視野裡。
又在門鎖響起時,過了遲遲兩分鐘才換好拖鞋走進視野裡。
深邃眼睛裡滿是血絲,整個臉蒼白疲憊的像是被吸幹了精氣,連挺拔的肩背都顯出些微佝偻。
明明是夏日卻像是被冬日的寒氣所籠罩,讓自帶的壓迫感轉而變成了發怵的陰沉。
“等我端茶倒水?”
嘶啞的聲音一出,李棠的眼睛瞬間就紅了。于曦輕歎了聲氣:“見山,你讓我怎麼交代?”
“交代什麼?”今見山随口問了句,轉身進了廚房。
嘩嘩水流聲響起,三人盯着他洗淨手出來,站定在吧台邊摁下燒水按鍵。然後看他就那麼倚靠在吧台邊,不清楚在看什麼,反正面無表情地垂着眼皮。
本以為在愣神或者思考,然而熱水器發出嘀響後,茶壺已經掀了蓋子,一撮兩撮三撮穩穩從鑷子掉落進茶壺裡。
“坐。”今見山端着茶盤坐在單人沙發上。
等人落座,他一邊擺弄茶一邊說:“他不知道你們過來。”
含在眼眶裡的淚大顆大顆滑落,李棠蜷縮在沙發裡,仰面望着天花闆不停地搖頭。
束手無策的輕笑聲從她嗓子裡擠出來:“總說老娘不信任他,就沒做過一件讓人信任的事兒。”
今見山抽空看了一眼:“他不會明知是絕路還往絕路上走,也不需要征求誰的意見,況且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屋子裡很安靜,滾燙熱水舒展開細瘦的茶葉和花朵,淡淡茉莉香霎時萦繞在鼻子周邊。
“方醫生說他回溯到了七.八歲,”今見山把倒好的茶分别放在兩位女士前,又将一杯放在周瑾瑜面前,“和你有關。”
周瑾瑜死死盯着裡面漂浮的花朵,來回攥握手指。
今見山抽出支煙叼在嘴上,含混說:“父母常年在溥市,除了家裡阿姨也就隻和你親近了。”
“不辭而别是引子是麼?”周瑾瑜低聲問。
火苗欻的燃起,今見山猛抽了口,半眯起眼睛:“想多了,但凡是痛苦都能忘,應該是治療的時候慢慢也忘了。”
“目的呢?”
“不是答應你了,他會想辦法不落個生疏二字。”今見山靠坐回去,“接連幾天的催眠效果都不太好,他很難完全打開潛意識。”
“有沒有什麼辦法?”于曦問。
“看了我小時候照片。”
沉默幾秒,氤氲熱氣裡傳來幾聲笑。今見山彈了彈煙灰,嘴角也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隻是眨眼瞬間又變得黯淡。
“也是,總不能拿我和老關來遮蓋。”李棠聲音很悶地說。
于曦直截了當地問:“需要我們做什麼?”
今見山蹙着眉頭猛吸了口煙,大力撚滅後什麼也沒說地起身往長廊走去。
屋子裡再次安靜下來,僅是幾秒後又被打火機的咔哒聲打破,随後再次陷入安靜。
沒等多久,今見山拿着一沓紙張回來,遞給于曦:“方醫生的記錄,用你側寫師的視角看看。”
于曦伸手,紙張還沒有落手就被旁邊一把攥住。
“你他媽瘋了?”李棠仰頭皺着眉問。
不等今見山開口,旁邊的于曦搶先道:“我一早就知道,不用遮掩了。”
兩人視線緩慢地看向她。于曦笑了笑:“喬納爾雪山那天就知道,而且老遊知道我知道。”
今見山恍然的同時并不怎麼意外:“酒吧那次準備告訴我?”
“當我什麼人?隻是想旁敲側擊提醒你。”于曦白他一眼,扭頭問,“能看了?”
李棠依舊沒有松手也沒有說話,于曦盯着她哭紅的眼睛,笑問:“怕我拿上喇叭到處喊?”
“敢說出去試試。”李棠煩躁地松開。
“打算幹嘛?”
“弄死你。”
“恐吓警察?”
“嗯,有本事把老娘拷了。”
今見山适時打住:“先看。”
“不急。”于曦把紙張扣放在桌子上,一臉正經談判的嚴肅模樣,“老遊沒有高薪聘請我這事兒挺傷人,但你們是一家子,都一樣。”
“訛,往死了訛。”李棠看也不看地指了指。
“屋子不能進,也不能和他面對面,”今見山坐回沙發,“除了這兩個随便提。”
于曦笑着搖頭:“不進也不面對面,不過我還是得說一句,老遊不會在意。”
“但是我在意。”
“行,那就别怪我不講兄弟情了。”于曦說,“一個問題一個旁軸。”
“問。”
“容刻是放棄了吧?”
今見山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問:“什麼時候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