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裡的炫麗閃電在雲裡流竄,月光裡的佛像結跏趺坐在蓮台,右手屈指呈環狀,左手施禅定印。
跪在佛像前的小女孩将鐵罐子高舉過頭頂,傾盆大雨瞬間澆頭而下,在手和罐子上砸出洶湧水花飛濺到佛像上,佛像逐漸變得模糊,直到徹底消失。
嗚咽和抽泣一聲高過一聲,今見山依舊無法想象,遊弋看着燈塔的時候在想什麼,站在布塞金的佛像下又在想什麼。
疼痛密密麻麻一刻也不停的包裹着五髒六腑,像是有無數根管子穿透他的身體在放血,血太粘稠沒有流動性,所以太緩慢又太煎熬。
“你問我,清悅園撥出的那通急救電話是在救誰,”李棠拄着池台,“那天是遊叔生日,去的都是遊叔身邊兒人,我和關子洲還有董心儀都在,很熱鬧。”
今見山垂下眼皮盯着鍵盤,李棠哽咽道:“預産期還有兩天,穆姨說困了,遊叔陪她去了樓上,哄睡之後才下來。我們玩着遊弋的建築模型,遊弋就坐在沙發上看着,後面要吹蠟燭發現人不在......别墅太大,遊叔喊了聲,小弋,沒有回答,正準備再喊......樓上突然哭喊着爸。”
“遊叔和關姨瘋了一樣往樓上跑,許叔他們也在跑,我們被攔在樓梯邊,沒多久遊叔抱着穆姨從樓上下來......”
大顆大顆眼淚砸進不鏽鋼池子裡,李棠緊緊攥着台沿,斷斷續續又泣不成聲:“他們全都往出跑,遊弋就站在二樓,手裡攥着黑色袋子,手上和臉上全是血。”
“孕期不能吃藥,她的抑郁情況非常嚴重,肚子連疼了幾天沒有告訴任何人,無事人一樣連遊叔都沒有發現,那晚她還一直笑着,坐在沙發上一直摸遊弋的頭。”
“遊弋發現的及時,自殺未遂,但是胎盤早剝,遊曳......在那晚出生......就死了。穆姨知道是自己害死小兒子,堅持了半年,最後在浴室裡自殺。遊叔報的警,我們趕到的時候遊弋就站在警戒線外。”
“遊叔沒有很悲傷,”李棠啜泣着不停搖頭,“穆姨下葬那天墓碑上也有他的名字,大家都知道,留不住他了。他從不隐瞞欺騙遊弋,所以一直在給遊弋做思想工作,公司也在脫手,光明正大的找了遺産律師。”
“穆姨走的那天很熱,遊叔走的那天很冷,依舊是浴室。我們趕到的時候,遊弋還是站在警戒線外,他報的警,沒有上去也沒有哭,可遊叔出殡那天,他忽然問他姑......為什麼沒帶遊曳來。”
不該聽的,什麼都不該聽,就該抱有之前的僥幸心态,也該在遊弋牽起手送離黑暗的時候乖乖離開。
今見山攥着礦泉水瓶使勁用鼻腔吸氣,吸不到氧氣又用嘴大口大口呼吸。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嗚咽和抽泣,是遊弋在哭,遊弋一直都在哭。
繁星點綴的夜晚阒無人聲,玻璃屋忽然跑出一個男人打破靜谧。
幾層台階不知道被誰掘走,隻是眨眼功夫男人撐住就近的欄杆飛躍而過,明明穩穩落地,可跑起來的身子卻像是被石子絆得踉踉跄跄。
指紋鎖嘀地一聲,坐在吧台邊的兩名醫生扭頭看過來,看清來人寡白的臉色和胸膛起伏後,醫生皺着眉立即起身上前。
“今老闆,不要過度呼......”
“快測一測體......”
窗簾緊閉的屋子裡一片通明,空蕩顯得這種光亮似乎是從四面八方折射出來的光暈,又因為滿室的光而顯得空蕩有種逼仄的感覺。
今見山扶着門框,視線穿過轉頭看來的方晴飔直直落在床上。待到方晴飔又遮擋住視線後,他一寸寸看過床側和窗邊的數台白色儀器。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屋子裡隻剩下他和遊弋。今見山貼着閉合的房門滑在地上,像個無家可歸的人一樣頹唐癱坐在拐角。
抵着牆壁的腦袋來回不停挲磨,無處安放的腿腳蜷縮再蜷縮,無聲的淚水像決堤一樣布滿整張臉,疼痛難忍的手藏在看不見的地方,扯得領口露出的皮膚上也沾滿水迹。
難捱和壓抑交織出一張細密的網,覆蓋住月光又堵塞住縫隙,滿屋子隻留下目光裡安靜沉睡的人,安靜到恍若隻是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