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太空曠蕭瑟，橫卧在硗薄上的黃色山丘時斷時續，吹揚起來的沙礫仿佛沙塵暴過境，即使邊緣到處都是樹，可也恍惚被世界徹底遺忘到一片死寂。

頭發和衣服跟随風狂擺不止，遊弋就站在荒寂裡，像一隻迷失方向又被獵槍瞄準的幼獅。

紅點在戲耍他，先是劃破長空擊穿腳踝，讓他用盡全力奔跑卻緩慢拖拉着腳步。

紅點再移動到膝蓋，讓慌亂無措的他就那麼直挺挺跪在粗糙碎土上。

當紅點瞄準眉心時，遊弋蹒跚站起來繼續跑動，滿臉的悲痛欲絕在發出哀求，然而回應嘶吼哭喊的隻有風。

今見山要被揮之不去的這一幕逼瘋了，他用盡全力往遊弋存在的地方跑近，卻在靠近的那一瞬才發現，無門無窗的困境是煉獄地。

山丘是墳冢，四起的黃沙是業火，聖潔善良的遊弋接連無辜受禍。

早上七點。

方晴飔輕輕推開門，屋子隻有床側一束暖光燈，闖入的男人背對着門坐在床邊，沒有冒然牽手也沒有靠的太近，隻撐着額角盯着床上的人。

當然看不到，是方晴飔從檢查過體征的醫生口中得知。聽到聲音男人轉頭看過來了，漆黑看不到底的深邃被疲憊不堪覆蓋。

方晴飔暗歎了聲氣，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長廊沒有遮光簾，曙光灑滿一條通道，站立在當中無論怎麼看都像是通往不同方向的渠道。

其實遮蓋起來的時候就能了解到治療的大緻方向，甚至不需要去看清悅園也能知道那棟别墅是什麼模樣，隻是僥幸心理占據上風的時候什麼都能忽視。

可在看清面前的一切時所有相似又通通被推翻，今見山觸目驚心的同時再次被遊弋折服。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有種進入了遊弋的精神世界的感覺，裡面不是隻有痛苦，還有力量。

這種力量不是依靠他人來獲取，而是真正的不畏懼和不妥協，并且光明正大到勢在必得。

“強烈的情感反應會誘發木僵，另一種角度來看算得上好事，因為精神高度抑制導緻他不能做出任何舉動，卻也存在極大危險，因為抑制過後如果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将會是觸底反彈。”方晴飔看着站立在簾子前的背影。

沒有得到回應，她繼續說：“之前說過，情緒積壓太久會由軀體化來表達，在癔症上這個轉化過程是由暗示組成。也就是說，本來隻是一種表達，随後又演變成了實質感覺，這點患者本身也很無奈。”

“失眠是所有病症的起源，治療藥物和方法有很多，不過對一個聰明人來說，混沌才是悲劇。”

方晴飔說着不由失笑：“這一點你們很像，今老闆甯願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也不願意讓遊先生安于現狀以至于渾渾噩噩。”

“重度電休克會出現短暫的記憶缺失，近一周近一年的記憶都有可能忘記。你看的這些都是用來輔助記憶恢複，換句話說，從回到葉拂耳遊先生就已經在為今天做準備。”

黑色簾子上粘滿了畫，金光燦燦中有一個男人雙臂大開的朝玻璃屋颔首，湖面漣漪中有一條銀光閃閃的水線。畫面的右邊角落有兩個前後站立的男人，握着手又撫着腰，兩人手裡合攥了一塊石頭。

白茫茫的玻璃窗外走來一個打傘的男人，雪花飄搖在周圍，模糊的湖邊有一個背對的男人，穿着長的要死的羽絨服，被另一個男人打着相同的傘環抱着。

下雪夜的房車外站了一個模糊不清的男人，潮濕霧蒙的窗子上寫了“滾蛋”二字。

細雨蒙蒙的清晨，玻璃長廊盡頭站了一個打傘的男人......

牆壁上也粘滿了畫，皺眉不解的男人身前有一碟杏仁餅......惱火不悅的男人駕駛着車，中控上放置了一個翠綠色瓶子......

滿臉痞氣的男人指着桌子上的土豆牛肉，低眉垂目的男人擦拭着腳背，浪漫溫柔的男人彈奏鋼琴又敲擊手碟......

張張都有五官，整個空蕩蕩的卧室被名叫“今見山”的男人填滿。情緒刻畫的無比精細，隻看着就能回想起場景。

今見山一手抵着嘴悶咳，一手撫摸上畫面裡獨獨模糊的身影。

待到嗓子裡不再那麼幹澀，他這才開口：“醫生說他現在處于昏睡狀态。”

“與網絡查詢的昏睡不是同一種，不需要腦深部電刺激，”方晴飔溫和地拆穿，“心因引起的昏睡不會持續很長時間也會随時醒來，營養液都已經準備好了，今老闆無需擔心。”

今見山輕不可察地點點頭，方晴飔擡腳往外走：“邊吃邊聊？我好像聽到你答應過遊先生。”

卧室裡隻剩今見山一個人，他挪動腳步一張張看過，試圖用遊弋的視角去想象站在這裡的心境。

畫作展現出的他依舊是主體，然而呈現出來的依舊不是他。有句話這樣說——隻有健康的人才有資格談戀愛，把愛情拿來治病隻會病得更嚴重。

關系必然不能再用姘頭來定義，而遊弋也從來沒有給過明确信息，唯獨說過的隻是再等一等，等什麼今見山再清楚不過，是健康。

不能将這種不拒絕不主動的行為當作吊着他，因為無論怎樣都是不負責任。更不能用不作為來形容，因為給了四個小時時限的遊弋根本沒有防備。

如果結果不盡人意，想要的健康沒有得到呢？今見山偏頭貼上整潔的枕頭，指腹輕輕觸摸長頸鹿頭戴的草帽。

遊弋會付出一切代價來壓制所有痛苦記憶，所以才在他說不贊成治療方案時什麼都沒有問。

*

“哥？不是你到底有啥事兒？！”張銳凡推着餐車跑下小路，怒目圓瞪道，“沒完沒了了還，真當我不給遊哥告......你咋了，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