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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一場涼爽的雨落下來前,正是開學那個月的尾巴,教室裡悶得不像話。
這幾天的自習課總是鬧嚷嚷的,江廈坐在講台上演算數學最後一道大題,他卡在了最後幾步,下意識地擡頭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
馬上十一長假了,準高三學子們卻隻能玩三天。
江傾居然在這個時候扔掉了拐杖。
那天還特地打了一個視頻電話,鄉裡比城裡涼得早,江傾已經穿上了磚紅色針織外套,穩穩地走了兩步,又把運動褲的褲子往上卷,腿上的線也拆掉了,有幾道長着嫩肉的痕。
那些被撕裂又重組的傷,突然愈合得十分快速。
“你當心感冒了。”江廈忍不住勾起嘴角。
江傾又把褲腿放下去,一臉輕松:“這天還沒有這麼冷。”
江廈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屏幕上泛着光澤的一雙眼。
“诶你不對勁,”下課後,邊啟抽出下節課要用的英語書,揉了揉倦怠的腦袋,用手肘撞江廈,“你是不是有事?”
“什麼事?”江廈開了一小邊窗戶,清涼的風灌進來夾着泥土的氣息,腦子清醒了很多。
“你咋還問上我了,”邊啟欲言又止,搖了一下腦袋,“不是,我第一次見你值周,坐講台上寫着寫着作業僵住,然後擱那笑,笑完了接着寫。”
江廈一愣:“我笑了?”
“笑,”邊啟特别認真道,“你在想什麼?喜歡的人?你簡直一臉早戀樣。”
江廈:“……”
*
放假前的最後一節課尤其難控,江廈還算是有威嚴的,也能感受到講台下蠢蠢欲動的人心。
黑闆上全都是作業,他想盡量多做一點,想三天挑一天出來,去看看江傾。
教室裡到最後五分鐘的時候特别熱鬧,收書的、互相問時間的,還有叫着去天橋那個網吧占位置的聲音一層一層。
江廈拍了拍講台:“别急啊,再急也要等打鈴,别把年級主任引來了,到時候不讓走。”
年級主任是個十分古闆的老老師,口頭禅就是“我一生都将把自己的熱血灑在教育事業上”,提出準高三按高三制度的也是他。
每個人恨他恨得牙癢癢,但也怵得慌,因為是校長的小舅子。
好不容易大眼瞪小眼地把他們按到鈴響,邊啟嘿嘿嘿地叫他:“打球嗎?三班徐青兒他們可挑釁了,說哪邊輸了哪邊請上網。”
江廈收着習題冊和卷子,搖頭:“不去了,我先回家。”
“回家?”邊啟斜着眼睛籲他,“不對勁,籃球小王子不打球啦?”
江廈把書包扣肩膀上:“不打了,我回家做作業。”
邊啟:“???”
這貨什麼時候在放假當天做過作業?
徐佳佳趴在教室窗戶上的時候,江廈已經走了,一雙大眼睛往裡扭着看,問:“邊啟,江廈呢?”
邊啟還在江廈突然轉性很不對勁的思路裡,撇了嘴角:“他回家了。”
“回家?”徐佳佳人高腿長,今天還特意編了個好看的花辮子,要展顔的對象不在,滿臉失望,“他不是每次都要打個全場才回家的嗎?”
“不清楚,”邊啟拎着書包往操場去,想起什麼似的又折回來,“佳姐,我個人覺得,不要在心裡沒你的人身邊費心費勁的,江廈估計是心裡有人了。”
徐佳佳失望的臉變得急切:“有人?是哪個小狐狸?”
邊啟聳肩:“不知道,但能讓一個人放棄從初中到高中的習慣,這小狐狸可能很魅。”
徐佳佳:“!!!”
她腦門上的危字紅光閃閃的。
毫不知情的江廈剛回家就收到了“江·很魅的小狐狸·傾”的短信:
- 你們放假了嗎?放幾天?陶辛哲他們放七天。
江廈沒回消息,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江傾的聲音亮了不少。
江廈的聲音也揚了起來:“我們隻放三天。”
“啊?”江傾的聲音低下去,“縣高中這麼辛苦嗎?這還沒到高三呢。”
江廈笑了一下:“你那腿好點了嗎?”
“好多啦,”江傾說,“後天去拆剩下的線。”
江廈的眼尾也挑起來:“後天什麼時候去?”
“早上吧,外婆說她最近有點頭暈,我想順便帶她去看看。”江傾那邊還有輕微的蟬鳴,但沒有盛夏那麼強烈了。
江廈的語速有點快:“我明天下午去找你吧?你都是個病人,醫院人多又亂,我能幫幫忙。”
“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有腳步聲,江傾像是在喝水,“不是病人了。”
語氣很低,但很倔強。
宮奶奶聽說江廈要來,在電話那邊“好呀好呀”了好半天,還說讓他來吃飯。
而鐘淇卻在第二天一大早趕去菜場購物,把自己關在廚房一整天,要做滿意的巧克力蛋糕,用的巧克力和江傾送江廈的那個一樣的牌子。
江廈從早上六點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趕作業。
“這是給爺爺奶奶的,這是給宮奶奶的,”就去過一個夜,他居然搬出了行李箱,鐘淇一邊交代一邊叮囑,“蛋糕你得小心啊,别碰到了,你老媽可費了一下午做的!到了就叫小傾吃,放久了味道就不好了!”
江廈小心翼翼地一路護着,到下車才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