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呵住他,“你回來,都這麼晚了就莫再擾人清夢,我瞧眠眠醒來後眉眼清明、聲氣十足,她今日能實實在在的站在你我面前,我已經感那老道不盡了。”
“那娘您說她不記得什麼了,我告訴她。”
“她問,我為何總喚她眠眠。”
明哥笑了一下,看着慕初情道,“你出生時我不過兩三歲,印象中你總是躺在娘懷裡閉眼睡覺,我想同你玩耍,可父母親總是攔着不讓我靠近,爹見閉目恬靜睡去的你很是可愛,便想着一句‘明月朗照泊橋南,願我初暒夜好眠’,故為你起了乳名眠眠,他們想你夜夜都好眠。”
聽到熟悉的名字,慕初情問了句,“我叫初情?”
母親點點頭,驕傲說,“你是初暒,你兄長是初明,日月星都落在我們老初家。”
慕初情喃喃,“初暒,日星暒,她叫初暒……”
初明看着怔愣的妹妹繼續說,“到長大了我才聽人說,你不是足月生的,身子打娘胎出來就虛弱,他們總說你活不過十四歲,可年關将至,今歲過去你就十五了,我們眠眠福大命大,等你好些了,哥領你出去堵住那些背後愛說人閑話的碎嘴。”
父母、兄長都很愛她,可她還是沒活過十四歲。
慕初情鼻腔一酸,終于擡頭看着他們,道了一聲,“對不住。”
我占了你們女兒、妹妹的身體。
她含淚的雙眼刺痛了深愛着初暒的兩人。
母親坐過去抱住她,初明也紅着眼睛狠罵一句,“妹妹被慕家奴重傷,慕府卻從叛賊斬首那日宴請至今,我去報官,可官府同慕家狼狽為奸,幾日裡數次将我打出衙門,官官相護至此,我不服氣,為官做将都不覺對不住誰,眠眠你受了這等無妄之災又對誰不住?你放心,明日哥還會進城為你鳴冤、讨個公道!”
慕初情:“你說慕府至今還在宴請,為何事宴請?”
“慕峰青率兩千精兵死守映月關,全殲敵軍狡攻主力,擊退北漠駐邊境殘營,率軍回晁都後受封征北大将軍,他多年駐守邊疆、遠離朝堂,想來是要與朝中同僚盡快熟稔,為今後的仕途鋪路。”
“宴請至今有幾日了?”
“六日!如此招搖也不怕被禦史參本!”
慕初情心道,自己身亡已有六日,明日就是娘的頭七,也是她的頭七,她沒化作厲鬼,倒化作了這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女兒。
見她不說話,初明問,“怎麼了嗎?”
慕初情搖搖頭,道,“我餓了。”
窗外,深藍夜空飄灑着鵝毛大雪,屋内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起身争着食盒搶着去熱湯,一間小屋、兩聲笑語、三張相似面容聚在塌上小桌,齊看微弱油火。
城内,慕家府邸仍然燈火通明。
慕維之握着卷冊在書房讀書,擡頭時看到唯唯諾諾恭候在一旁的慕峰青。
“人找着了?”
慕峰青背後一涼,冷汗差點流下來,他躬身道,“回父親,還沒有。”
“廢物!”慕維之怒吼,“衆目睽睽之下死在菜市街口的兩節屍體怎會六日都找不到!”
“慕初戶籍填的是孤兒,故斬首後官府隻遣了兩個收屍人擡去亂葬崗,兒那日早已派人去亂葬崗那兒等屍體,誰知一直到天黑都沒見着人影。”
“誰知?你親眼看着的人都能弄丢,還有臉問誰知!”
慕峰青垂着腦袋不語,慕維之看着他這副模樣恨鐵不成鋼道,“這麼些天就一點線索也沒有?”
“線索倒有,隻是……”
“男兒沒有男兒豪氣的樣,你有什麼就直說,吞吞吐吐跟個女人似的!”
“處決慕初那日,兒聽說幽王車辇出過城,于是便派人前去打聽,昨日得到消息稱,派出去的人都…不見了,恐兇多吉少。”
慕維之起身甩開手中書卷,捂着胸口恨不能打死他,“你在外帶了幾年兵真當自己是個将軍了?那幽王是誰你不知曉嗎,怎敢派人去打探他的行蹤!”
“不就是一個病秧子嗎,兒幼時見過他的。”
“你住口!當心禍從口出!幽王乃當今聖上的堂兄,皇親國戚身份尊貴,哪是你能随口評判的!”慕維之背着手在房中踱了幾步,思索許久才冷冷開口,“我與幽王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在他那處死磕,從旁的線索入手盡快找到慕初屍首,她若是被有心人奪去,那我們慕家便是有天大的功勞也難逃一死。”
“是。”
“軍獄院的尾收完了嗎?”
“還剩一人。”
“做的幹淨些。”
“是,兒知曉。”
慕峰青領命後正欲轉身,忽聽父親又喊住他。
“你接連六日在思朝暮宴請弟兄同僚,這麼久了可結交到何人?”
“回父親,發了請帖的人都來了,可兒子覺得……他們隻是來走個過場,并無實意與我結交。”
慕維之歎了口氣,說,“見微知著啊,文州城沒有如上頭所願順利送出,到底是讓那位同我們父子生了嫌隙。”
“哼,都怪慕初這小子擾我大計!”
“你要是争氣,我何苦要委派個女子與你随軍?若不是她,你如何能在軍中站穩腳跟,我又如何能在朝中平步青雲。”
慕峰青抿了抿嘴有些不服氣。
慕維之又問,“明日你與哪家公子同去思朝暮?”
“明日是兒宴請最後一天,共發了三家帖,到此時隻回了兩封。”
“哦?誰人如此不将我慕家放在眼裡?”
“幽王,薛霁。”
慕維之聽到此人名号,颔首道,“之前讓你與他發帖不過是圓個禮數,朝中清流皆避他不及,我們慕家也還是少同他打交道為好。”
慕峰青不解,卻又不敢再問,他在父親的擺手示意中恭敬退下,繼續遣人去尋慕初屍首。
看着兒子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慕維之立在窗前望月沉思。
與北漠映月關一戰本是必敗的一場仗,可是慕初情卻拼死得勝,文州城本是必失的一座城,如今卻被慕峰青駐軍鎮守,上頭交代的計劃被旁人攪亂,可後果卻得由他們父子承擔,如果當真因為此事成為朝中棄子,那才在自己手中見着富貴的慕家便隻會如昙花現世。
殃及慕家前程的要事懸在心頭,慕維之心中甚是不快,就在他冥想轉圜之策時,忽聽門外小厮低語——
“老爺,幽王回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