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關一戰北漠元氣大傷,南夷必定會趁機與北漠暗中往來,繼續盯着。”
“是。”無恩思忖了一下,又說,“主子,玉衍君回來了。”
車中男子沉默良久,才問,“他在何處?”
“思朝暮山水間。”
“那就去同他讨杯酒吃吧。”
“是。”
無恩左手收緊缰繩,駿馬便敏捷地拖着車廂長鬓飛揚,疾馳而去。
晁都城每逢初一十五常設鬧市,各地攤販都會彙聚在主街擺攤,各處商戶也趁着這個熱鬧将攤位支在門口,招待着攢了一年的工錢專程前來采買年貨的百姓們。
慕初情憑着記憶尋到了慕府門口,可前、後門外戒備森嚴的守衛讓她明白此刻擅闖無異于自尋死路。
見她在門口徘徊良久,街旁一位賣糖人的商販問道,“這位小哥,你可是在尋人麼?”
慕初情點點頭,佯作一副着急的面孔,“我母親在這家府上做工,說好年前就辭工回家,可直到今日既沒有她的消息也不見帶回口信,我擔憂這高門大戶的随意傷人性命,又惶恐上門尋人會遭仆役毆打驅趕,不知該如何是好。”
商販笑了笑說,“我在這附近賣糖人已有數年,還不曾見他們驅趕過何人,你母親何時說要辭工回家?在府中誰人手下做工?年歲與面相如何?說來與我聽,說不準我近日曾見過她呢。”
“七日前,在慕家三姨娘院子裡做工,模樣很好,乍看不像使喚婆子,年歲四十。”
慕初情每說一句,商販眉頭便褶皺一毫,“你要尋找的人怎與七日前死在城門口的慕家姨娘如此相似?”
“您可曾見過她?”慕初情忽然暴躁起來,她向前走了兩步,差點揪住商販的肩頭。
“小哥莫要激動,待我仔細回憶回憶。”
商販隻當為人子的擔憂母親,慕初情卻終于緩過神來。
“七日前,我曾見一位身着白衣的婦人從慕府後門出來,徑直往城門樓的方向走去,過了沒多久,又見慕家家奴策馬用車拖回了一個人,馬車停在後門,冬日寒風曾将車上草席拂開,我見躺在草席下的人,就是那白衣婦人。”
“那位白衣婦人被他們送到哪兒去了?”
商販說,“我隻瞧見家仆将馬車從後門拉了進去,往後就再也沒見過啦。”
慕初情低着頭不說話,商販安慰她,“小哥你不要怕,慕家大人為官和善,其子又是聲名赫赫的大将軍,如此世家怎會為難一個做工婦人,興許是年末活計多,一時抽不開身見你。”
“若真如你所說,那位婦人好端端的為甯死在外頭也不願困在裡面?”
“這這……”商販一時語塞,隻說,“我們小老百姓哪能得知高官府邸秘聞,隻是深閨婦人終年不見天日,那精神定然難逃恍惚。”
慕初情轉身喃喃,“是啊,終年不見天日,可是大門就在那裡,到底是誰不願讓她們重見天日呢。”
“嘿!那位小哥。”商販小跑攔住她,小聲道,“你這些話說與我聽也就罷了,慕家将軍今日設宴思朝暮,倘若有心人将你這大逆不道的話傳入他耳朵裡,你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設宴思朝暮?
慕初情眼神淩厲,卻恭敬地向商販抱拳行禮,“多謝大哥教誨。”
小兄弟面色雖不如方才難看了,賣糖人的大哥仍舊有些不放心,他朝慕初情的背影追了幾步,吼道,“小哥,萬望寬心啊!”
慕初情隻顧向前跑,沒有回頭,可是右手卻不自覺擡起淩空向後擺了擺手。
穿過往來的人潮,慕初情暗自揣度,母親遺體很可能仍在慕家人手裡,隻要還在,那尋回就還有希望。
眼下她要趕去思朝暮,她倒要看看,大将軍慕峰青是如何踩着自己和五千兵士的屍骨同旁人把酒言歡的。
避讓過喧嘩街市,紋飾精美奢華的馬車剛一停穩在思朝暮側門,立刻就有小厮搬來紅木鑲金下馬凳。
還沒見着人,微弱的咳聲就先從車廂内傳來。
小厮們瞧見貴人親信後,縱使是經常遊走于達官顯貴之間的‘甜嘴兒’也不敢在來人面前多言造次,他們低着頭不敢直視,隻恨腦袋不能插進地縫裡。
無恩一邊将下馬凳擺正,一邊交代:“我家主子體弱,見不得風,入了雅室後就不要再借口叨擾,有事直管來找我,你這兒雖是做酒樓的,可别總是什麼玩意兒都往裡頭領。”
小厮俯首稱是,可心中卻想:慕大将軍今日在樓中設宴,已經問了一兩遍您家貴人是否到訪,如今人就在這裡,慕将軍再問起時,可叫他們做下人的怎麼回話才好。
帷幔不知被風還是旁的什麼挑起,裡頭貴人一手用帕子捂着口鼻,一手搭着無恩的手臂緩步下車,角落新來的小厮膽大又好奇,他挑着眼皮偷瞄來人,卻隻瞧見了一對星劍入鬓眉,和一雙溫潤桃花眼。
僅是半張臉,就叫人如逢天上仙君。
貴人已經踏上雅間樓梯,收拾下馬凳的小厮見他還呆在原地,撩袍踹了他一腳,“你怎的還在這裡偷懶?”
“小李哥,方才那位貴人生的可真好看,我一個男子都看入迷了。”
“混賬東西!”李彥才擡手在新來的後腦勺拍了一掌,“你可知他是誰?”
新來的小厮揉着腦袋委委屈屈的搖頭。
“晁都城裡遍地都是顯貴,可那位是當今聖上也得客客氣氣招待的顯貴中的顯貴、貴人中的貴人,若是得罪了他,别說全屍,你的骨頭渣要是還能攏到一處也算是前世積德了。”
“啊?那哪是貴人,分明是個羅刹麼?”
新來的小子嘟嘟囔囔,李彥才又拍了他腦門一下叮囑道,“小範思,如今世上不太平,你母親托我照應你,我便将你帶到了晁都城裡最大的酒樓,在這裡老實跑堂總歸是餓不死的,但今後如何全得憑你的心眼,小命是自己的,以後少說話多做事就算是照應它了。”
範思懵懂的點點頭,小聲道,“多謝小李哥,我知曉了。”
“行了,此刻正是晌午來客的時候,前廳的活兒你還不熟悉,沖撞了客人們就麻煩了,你拎着下馬凳去後門守着,有客就擡凳,無人就閑着打盹去罷。”
“是。”
恭恭敬敬将李彥才送走,範思将搭在肩上的抹布别進腰帶後,彎腰抱着下馬凳坐到了後門石階旁。
前廳人聲鼎沸、賓客喧嚷,可是這後街小巷卻宛若閑庭空院,安然靜逸,範思眯眼打了個呵欠,正欲淺淺打個盹時,忽聽見從頭頂傳來的一道少年人獨有清脆但又低沉的聲音,問了句——
“小哥,請問貴店還招跑堂夥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