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牢房有烙鐵覆上犯人皮膚發出的滋滋啦啦的聲音,讓人聽得膽戰心寒的同時鼻腔中好似也聞到了一股将皮肉煎烤直至發焦的難聞氣味。
這味道四散在空中讓人嗅之皆嫌惡皺眉,有路過獄卒聽牢内仍靜如寂夜,都納悶受了這等鐵烙之刑竟還能忍住疼痛不叫喊出聲的究竟是何方好漢。
沾了鹽水的藤鞭奮力不停地抽在犯人身上的呼嘯聲近在耳邊,可隔壁依舊不見有人慘叫嚎啕,柳思無顧不得驚訝贊歎如此意志堅定之人,隻用自己的赤紅雙目抓着審訊官怒吼,“你們想對他做什麼!”
“不是我們想對邱先生做什麼,而是您想讓邱先生做什麼。” 柳思無被激怒了,審訊官将桌案上的文書擺放整齊,輕笑,“柳大人,您可知拿虔來山底下有什麼?哦,您自是曉得的,不然也不會攜帶虔來山地形圖去看望恩師順便拜訪邱先生了。”
柳思無狠狠咬着後槽牙。
他那日攜帶着地形圖去找邱陽,确實想托他辨認圖中地形,但是此物來路蹊跷自己也并不想将他牽扯進來,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将地形圖從邱陽面前取出,回來時他們一行人又遭遇土匪搶劫,随行的所有财物都被搶走了……
等等……
柳思無想起自己為躲避土匪跳進山坳中左臂脫臼、昏迷不醒時,有一纖瘦少年曾幫他接過骨,而那地形圖就是放在左臂袖袋中的。
少年摸走了虔來山地形圖,可是地形圖為何又莫名出現在了邱陽書房裡?
他與邱陽有什麼關系?
他為何要這麼做?
見柳思無垂眸思索,久久不再出聲,審訊官猜他必定是在為自己所行編造借口,于是厲聲喝道,“柳思無,你身為中北官員收取朝廷匿名機密文書不及時上報已是重罪,現今竟還不慎将文書遺失,你可知若是這份工部繪制的虔來山礦物勘察地形圖落入奸細手中,會給中北百姓帶來多大的麻煩麼!”
虔來山下有礦物?
柳思無緊蹙雙眉,緩緩搖頭,“地形圖确實從我手中丢失不假,但我不知那是虔來山礦物勘察地形圖,也不知此物為何會出現在邱陽的書房,但我敢以自己的性命擔保,此事與邱陽無關!”
這下輪到審訊官冷嘲,“你的性命能值幾個錢,方才我與你客氣不過是看在梁相的面子上,柳大人您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既然從你這裡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那本官便去撬撬邱陽先生的嘴。”
“他在哪兒!你别碰他!你别碰他!”
審訊官說完轉身就走,絲毫不理會這位朝廷命官的怒吼咆哮。
柳思無扭動着臂膀用力掙紮,可身下的老虎凳卻始終不動如山,‘砰’的一聲,牢門被重重關上,他的雙手腕部被緊緊捆綁着的繩索勒出了暗紅血痕又因他不停掙脫磨出了鮮紅血珠。
隔壁牢房嚴刑拷打的聲音好似已經停下,想來是因為那裡面的犯人已經昏迷了。
四周又恢複成一片寂靜,柳思無手腕的血珠順着他的手掌、暈染過繩索,輕輕一滴滴掉落在地。
曙光這時從軍獄院牢房窗口上斜着傾灑下來,光芒經牢内一隅放着的使人清醒的木桶水面折射到了柳思無的雙目之上。
不知是因為陽光太過刺眼又或是為了攔住瞳孔裡湧出的什麼,柳思無低頭阖住雙目,任由逐漸明亮的天光肆意鋪灑在自己身上。
天終于亮了。
安南書院緊閉的大門被小心翼翼的從内裡拉開,苟旦從門縫中看見他們午夜騎回來的馬兒臀上插着刀已經跑沒了,此時它正在原地低頭吃草,連忙揮手讓陳家寶和自己一起駕馬下山報官。
剛下了書院外石階,苟旦就覺得不遠處樹林的草叢中好像有東西在蠕動,他拍拍陳家寶的肩膀示意他往前面看。
陳家寶順着苟旦的目光望過去發現果真有一個人在那裡趴着,他默默吞了吞口水時還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見陳家寶害怕,苟旦上前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握在手裡一步一探的走了過去。
“成非?”
成非昨日一整天都沒有消停過,又精神極度緊張的跑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才從虔來山跑了出來,隻不過最後還是因為體力不支倒在了安南書院不遠處的叢林之中,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迷迷糊糊問了一句,“眠眠……回來沒有?”
成非能這麼問,就意味着他并沒有跟眠眠一起回來。
陳家寶心裡咯噔了一下,悄悄擡起眼皮看向苟旦。
苟旦眉頭緊鎖着,卻沒有多說什麼,他在成非身上不曾查看到外傷,于是和陳家寶合力将他擡進書院交由同窗們照顧,兩人才飛快爬上馬背疾馳下了山。
趙芊芊托人從東廚帶來稀水米粥,她将瓷碗捧給吳夫子後,站立在一旁下意識開始緊張地扣手。
成非面色蒼白,上下嘴唇也因為極度缺水開始大片的泛起幹皮。
他躺在校舍床榻上微微張嘴接食完吳夫子喂來的米粥,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看吳夫子和諸位同窗想知道他們發生了何事又不忍讓自己開口,成非回憶了片刻,虛弱道,“我帶眠眠到虔來山尋見那兩個土匪後,她就囑咐我躲好不要出聲,等聽到有馬兒嘶鳴的聲音時就什麼也不要管直接往書院方向跑,我不想将她一個人抛下,可又擔心給她添麻煩,因而隻按照她交代的自己跑回來了。”
和自己猜測的一樣,初眠眠并沒有讓成非跟她一起去冒險,可她也隻是一個小姑娘,如何能有自信從兩個土匪手中逃脫?
吳所仕問,“你們雖說還是孩子,但多一個人也能多一分生機,你為何卻認為自己留下會給她添麻煩?”
成非本就因為沒有将初暒平安帶回來感到内疚,此時聽夫子這樣問心中更是懊悔不已,他緊抿着唇不說話。
有學生替他回答,“夫子您知道的,初眠眠剛到書院第一天就用木盆将栗銅一腳踢趴在地,半天都起不來,平日裡您每堂課講多久,她就在外頭倒立多久,還有前段時間,她被栗銅和陳家寶騙進百果園裡那座‘鬼宅’裡,縱使被打的滿臉淤青,也還是好端端的走出來了,像初眠眠本事這樣大的姑娘,别說緊要關頭,就是平日裡她若使喚我端茶跑腿我也是甘願聽她話的。”
趙芊芊擔憂道,“可…她這次遇上的是殺人越貨的土匪啊……”
是啊,那些土匪都殺人不眨眼,她一個小姑娘本事能有多大本事。
衆人都噤了聲,吳所仕默了一會兒,又問,“那兩個土匪可知曉你們是安南書院的學生?”
成非:“土匪攔住我們仨時說的是‘今日走運,碰上的肥羊竟還是個毛還沒張全的學生蛋子呐’,他們分辨出我們是學生,而虔來與安南這兩座山間就隻有咱們一家書院,我覺得他們猜也能猜到了。”
“吳夫子,土匪們既丢了人質,又被初眠眠他們用破磚塊戲弄了一通,他們會不會報複咱們安南書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