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不對,二當家忽然記起那姑娘曾問過他,‘寨子裡平日與瘦猴交好的人多不多?他平日裡可有什麼古怪?’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這瘦猴确實古怪,與他交好的胖冬死了,他便要整個安南書院的學生去陪葬,可一個小姑娘好端端為何要殺了一個土匪,左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
二當家越想越覺得瘦猴恐有蹊跷,于是抽出自己的腰帶挽了栓馬結,邊追上去,邊将繩結往瘦猴身上套,“瘦猴!放了她!你跟一個小姑娘置什麼氣……”
在身後亂飛的繩結實在礙事,瘦猴伸手往後一甩,從袖管中竄出的暗镖便瞬間卡在了二當家的腦門中。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為了躲避疾馳駿馬而退開的學生們還沒反應過來初暒已被擄走,就又見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土匪頭子不知怎的忽然噤聲倒在地上。
不知是誰最先尖叫出聲,大喊,“啊!眠眠叫他擄走了!”
從人堆裡擠出來的陳家寶看着另一個土匪帶着初暒策馬越跑越遠,他拍了苟旦一巴掌說,“先别慌,方才眠眠交代你什麼了,你們快去準備,我去找她!”
他說完就拖着自己肥胖的身體快速往東門跑,苟旦終于在慌張中冷靜下來,扯着栗銅結結巴巴問,“你家……你家的馬兒還在東門拴着吧!”
栗銅:“在!一直在!”
苟旦點點頭,“那就好,眠眠剛說吳夫子在崇義齋,咱倆……咱倆帶着大家一起過去,還有芊芊,我來背着她……”
栗銅也不多說,看到趙芊芊後直接攔腰将她抱起。
土匪喽啰們沒了老大,像群無頭蒼蠅似的,轉來轉去最後也還是悶頭跟着這群學生往崇義齋去了。
吞噬了講經堂的火很快就蔓延到了院中那棵參天桐樹上。
不久後,樹倒了,吸收樹根養分的蒲公英也在樹倒下時揚起的風中四散飛了。
夜色之中,同樣在風中飛散的還有馳騁駿馬的黑色鬃毛。
瘦猴将初暒死死按在馬背上,他任由馬兒在崎岖山路奔跑跳躍,讓那凸起的馬鞍前沿不停震擊着她的腰腹。
初暒的腹部被硬物硌的生疼,胃裡的東西也像是在雲海翻騰,她趴在馬背上使不出絲毫的力氣,隻能眯着眼仔細辨認他們的行進方向。
圓月明亮皎潔,山中滿是交橫錯雜的白色光柱,初暒借着月光瞥見了熟悉的樹林山石,她認出路過這處好像他們綁了陳家寶與栗銅的地方。
他要帶我去虔來山?
若真是虔來山,那這附近不是有……
初暒伏在馬背,趁着馬身颠簸,扭頭悄悄從瘦猴腰側往後探看,越看越覺得自己猜測的不錯,她心中有了主意,剛要思忖如何着手,餘光又瞧見後頭似乎有道影子在遠遠跟着他們。
距離太遠,她也無法定睛辨認,但隻看馬術與馭馬之人的身形……
那是……
陳家寶?
被馬鞍頂的快吐時初暒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可認出小胖子那瞬她的眉頭倏然蹙了起來。
陳家寶的馬術是她教的,前些時日在山裡亂竄又讓他找到了門道,要是陳家寶鐵了心要救自己回去,那麼他一定很快便能追上瘦猴。
必須要在陳家寶趕上來之前。
這個念頭剛出現,初暒就看到身下馬匹貼着一棵繁茂大樹跑去,粗壯樹枝擦過頭頂時,她以迅雷之勢俯卧挺身雙手緊握樹枝借力翻坐在瘦猴身後,她的動作太過迅猛,待瘦猴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小丫頭扼住了喉嚨。
“你倒是個命硬的,掉進懸崖摔不死、趴着颠了這許久竟還如此生龍活虎,早知道剛擄你上來時,就該将你了結了。”
初暒不說話,她左手掐着瘦猴的脖子,右手開始順着他的胳膊去摸手中攥着的缰繩。
馬兒還在不知疲倦的奔跑,瘦猴梗着脖子握着缰繩的雙手卻慢慢往另一隻手相反的方向緩緩挪動了幾寸。
初暒身量再長,也無法單手環住一個成年男子,在她探身往前時,左手有一刹下意識松開了些,就是這一刹那,瘦猴抓住時機騰出一隻手将威脅自己性命的魔爪反手扭住,初暒吃痛身子向左歪去,瘦猴為了維持平衡握着缰繩的右手不自覺加重了力道。
眼看偏離路線,瘦猴單手扯着缰繩就要将馬首擺回,初暒這時卻一把将自己借力時折斷的樹枝用力插進馬臀。
被紮痛的馬兒也不管什麼缰繩拉扯、“駕”、“馭”之聲,隻嘶鳴着死命向前狂奔,瘦猴起初還當初暒是在做無謂掙紮,可直到他看見越來越近的懸崖小徑時才曉得這瘋丫頭是故意露出破綻的!
她早知道此處是懸崖,她想和自己同歸于盡!
見勢不妙,瘦猴就要跳馬,可初暒卻拼命在身後将他死死抱住,兩人在瘋跑的馬背上厮打糾纏。
插着樹枝的馬臀忽然噴湧出血。
直到馬蹄掌在懸崖邊騰空一躍時,瘦猴才瞪着眼睛、撲騰着手腳在失重中撕心裂肺的呼喊。
懸崖邊不見馬,也不見人。
陳家寶策馬趕來後,聽到的便隻有這聲回蕩在虔來山谷的凄厲叫喊。
他踩着腳镫下馬,卻是肩膀先着了地,等連爬帶滾的爬到崖邊附身查看時,崖底又連那聲叫喊也消失的幹幹淨淨。
“眠……”
陳家寶張着嘴,但是喊不出聲來,他跪在地上想再往崖邊探看,奈何渾身已與煮熟的面條無異,他想哭,可扭曲着的臉怎麼也哭不出來。
癱坐在崖邊,等第一縷朝陽刺中陳家寶的瞳孔時,他才眯起眼睛偏頭躲過,陪伴他許久的栗銅家的馬兒走上前來輕輕咬住他的衣角,将他往回扯。
陳家寶轉頭看到馬兒黑而大的眼珠,似乎又想起自己在安南莊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馬兒那天。
淚流滿臉時,他終于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