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聽鄭四說,沿路的把點有一百人之多,要真是攻山,官府如何會一下子暴露這麼多人?
“你的意思是……”
“哎哎,我可沒什麼意思。” 初小哥打斷他,“你們山寨的事倒不必與我這個外人交代,我可管不着。”
這厮不願多言,楚六心中更犯起嘀咕,他揮手道了一聲“帶走”,看小弟們押着那小子走遠後立刻轉身往忠義堂跑去。
所謂後山大牢,就是在後山一處山洞裡支起一扇鐵門,鐵門将太陽能照到的地方鎖在外面,于是裡面就成了大牢。
山洞不大,仍硬生生隔出了兩個單間。
初小哥被喽啰用力甩進其中一間時,因滿地的幹草與石塊無處下腳,左腳猶豫時讓右腳拌了一下,所幸他反應快,手掌及時撐住用來做隔斷的鐵栅欄才沒有跌跟頭。
隻是這大牢裡的鐵門似乎年份久了,稍一觸碰就鏽得掉渣,初小哥使着暗勁兒,隻等押他進來的喽啰走了,才将快要傾倒的鐵門扶住放倒。
沒了隔斷,牢裡總算寬敞一些,初小哥在裡面摸摸看看,想尋一處能坐的地方,可這山洞面壁潮濕,待久了還有些滲人的寒意,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坐在鐵門邊好,多少還能曬着點兒太陽,于是擡腳就往外走。
但剛走兩步,腳下幹草堆裡忽的傳出一聲悶哼,初小哥連忙從那聲音發出的位置跳開,貼着門屏息觀察四周,好一會兒後才瞧見從那堆幹草裡窸窸窣窣坐起來一個滿頭華發的男子。
男子背對着初小哥坐起,直到他眯着惺忪睡眼從把幹草整齊堆好轉過身來,初小哥才發現這男子或者說這老漢在何處見過。
“啊……啊……”
老漢許是不會說話,一激動,張開嘴隻能發出啊啊聲。
初小哥見他指着自己滿眼驚恐與困惑,點頭與他解釋,“我是人,方才剛被那群土匪抓來丢進牢裡的,老道士,您别怕我不是鬼。”
那老漢低頭打量着自己滿身渾濁髒污已看不出原狀的道袍,口齒不清道,“慈悲慈悲,你…怎知…我是道…士?”
初小哥難得和顔悅色,“我觀您深陷此境,仍是滿目平靜安甯、不拘小節,身上有此清新脫俗之氣,想必是修煉已久的修道之人,故而鬥膽稱呼您道士,也不知猜得對也不對。”
這番說辭像是誇到了老道心坎上,隻見這老道士渾黃的眼珠都笑得眯起來,“很對……很對,信士…們都稱貧道為……知命先…生。”
“晚輩見過知命先生。”初小哥佯裝初次見他,微微行了個道家禮後,又問,“我瞧這兒的人也不像是有信道的,您修道如何修到了這虔來山土匪窩裡呢?”
這話倒問的知命臉色瞬間拉垮下來,他擺擺手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顯然不想多談,恰巧這時他剛醒過來的腸胃叫嚣着插嘴,初小哥本想從包袱裡掏點幹糧給他,剛一伸手才想起自己的包袱早被土匪喽啰搜走,隻能抱歉的對那老道笑笑。
知命也不在意,擡手從才睡過的幹草裡摸出一塊已經發出青黴的馍馍,也不謙讓的兀自啃起來,看他這幅習以為常的模樣,估計已經在此處關了許久了。
手中馍馍三兩口就下了肚,知命吃飽睡足後閑來無事,爬到初小哥身邊直勾勾盯着他的臉,似乎想從他這張白淨的小臉上看出點什麼。
初小哥眼見這老道盯着自己骨骼眉眼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越看眼中的疑惑與不解就越深,直到他用那雙滿是黑黢泥垢的枯幹老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時,初小哥才輕輕将他的手推開,道,“知命先生,莫要将您的本事使在我身上,我不信那些。”
知命也不強求,他點點頭收回手,不知給誰掐指捏算完,也同初小哥一樣靠在滿是鐵鏽的鐵門上,晌午的陽光灑下落在他倆靠在一起的肩膀,那光芒刺透了山洞裡的寒意與潮濕,初小哥偏頭看向來人時,沒有瞧見知命眼中的平靜與超脫。
晌午時分,威虎寨正是用飯的時候。
姜九踢踢踏踏的走來,把一個不知是從誰手上搶的竹編食盒撂在地上後轉身就走,食盒沒有貼着鐵門放置,初小哥伸着胳膊廢了大勁兒才将其勾回來,盒中的飯與各種葷素菜攪和在一起,像是從泔水桶裡挖出來,不過聞着沒有什麼馊味,估摸是方才土匪們剛吃剩下的。
初小哥捧着碗禮讓知命再吃些,知命卻嫌棄的朝他搖頭,然後眼睜睜盯着這個看起來十分講究的小夥子十分不講究的端起土匪的剩飯張口就吃。
一般來說,被關進牢裡失去自由的人起先可能會為身陷糟糕的囚牢環境或辱罵或求饒,而後又會因為諸事不便崩潰呼喊,最後則會認命的自暴自棄,淪為牢獄角落裡一灘會喘氣的肉團,就像初小哥頭一天進來時看到的窩在幹草裡睡覺的知命老道。
可是姜九接連兩日晌午來此處送飯時,發現那位初姓小哥總是神情淡然的盤腿坐在鐵門旁,衣衫整潔、面容幹淨,好似沒人關着他,他隻是自己想在那兒盤腿打坐、修身養性的。
姜九長這麼大從未見過這樣不把他們後山大牢當回事兒的票子(人質),一時好奇,終于在第三日晌午蹲在鐵門邊問出一句,“你每日‘光進不出’,身上咋都沒味呢?”
初小哥閉目養神中抽空回他,“往些年讨生活時,十天半月不挪窩也是常有的事,這才被你們關了幾日,能有什麼味。”
“你讨得什麼生活,十天半月都不挪窩啊?”
“刀尖舔血,生死存亡。”
“你胡說什麼。”姜九哈哈一笑,“我在威虎寨是老末,你瞧着還沒我大呢,舔什麼血,存什麼亡?話本子看多了吧你!”
他在笑,初小哥也笑問,“你猜猜昨夜牛三的腦袋是誰遞到你手裡的。”
這話讓姜九笑不出來了,滴着血死不瞑目的人頭好似還在手中,他在晌午大太陽裡冒出了一身冷汗。
這小子讓他覺得有些瘆得慌,姜九起身想走,偏頭竟瞧見伍二大哥面色沉重的朝此處走來,說——
“大當家的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