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玄佛寺。
再次踏上大殿,寒林商頗有些恍如隔世,比起十年前,這地倒是宏偉壯觀了不少。
大殿中僧人們在敲着木魚,念着佛經,聽着這梵音頌聲寒林商屈膝跪坐蒲團上,閉目叩拜時,隻覺滿心殺氣漸漸被這經聲撫平。
上香過後,一錠金子被丢進了功德箱,在随手取來一支簽,寒林商就踏着步子去了解簽處。
靜法一見寒林商走來,并無意外,隻是颔首,“施主,多年不見,您身上的煞氣倒是比初見時更重了。”
寒林商垂眸沒說話,不禁想起了當年。
……
十年前,靜法也不過是位十來歲的小沙彌,因體弱多病總得師兄們關照。一日,下山布道施經幾位師兄将他帶了去,也是那日他在橋邊遇上了寒林商。
那時的寒林商隻是個小乞丐,渾身髒兮兮的,在寒風習習下手腳皆生了凍瘡。也是在那日靜法親眼瞧見嬌俏堅強的小姑娘,抱着橋下的小乞丐為他護着手腳,擋着風寒。
縮在小丫頭單薄的懷裡,小乞丐大口大口的吃着手裡熱乎乎的肉包子,那雙烏黑的眼睛就這麼一直瞧着姑娘,像狼一般堅定,似是要将眼前的面容死死牢記。
那時已是冬日,小姑娘穿的不算多厚,在寒風下凍的不斷打着顫,口中還不忘說着,“沒事的,沒事的,我娘親很快就回來了,到時候我把你帶回家,你就不會再餓着肚子了。”
狠狠咬着包子的小乞丐沒搭腔,卻是悄悄抽了抽鼻子。
聽着耳邊的風聲,橋下的孩子們又等了片刻,才隐隐見着一貌美婦人急急忙忙從遠處跑來。
看見婦人的第一眼,小姑娘笑着喊,“娘親,我在這。”
貌美婦人一走近,靜法便看到她發間那支頗為耀眼的金雀钗。
走到橋邊見女兒為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遮擋寒風,婦人意外的沒有怒罵出聲,而是心疼的摸着女兒的發髻,“娘的笙笙心善,已經知道如何幫助他人了。”
見娘沒有生氣,小姑娘松了口氣,“娘親,他餓了也髒了,我們把他帶回家吧。”
看着小乞丐凍的發青的小臉,婦人如何能拒絕,“好,不過娘也沒法子留他太久,等過了冬,還得找找他的家人。”
“嗯,謝謝娘親。”
之後,可憐的小乞丐就被心善的母女帶走了。
靜法本以為事情到這也該有個圓滿的結局,哪知一月後,他再次下山時卻見着小乞丐又出現在了橋邊,隻是這一次的他看着更髒了。
當靜法擰眉走近時,還能聽見周遭百姓罵小乞丐的聲音。
“喪門星,要不是他,金夫人母女就不會被人害死。”
“依我說他這種沒人要的孩子,定是個禍害,否則如何會被父母遺棄,如今害死了金夫人她們還不夠,又縮在這橋下等着害我們嗎?”
臭雞蛋、爛菜葉,甚至是路邊的石子在此刻都成了攻擊小乞丐的工具,他的手腳上又起了凍瘡,一枚石子飛過時,傷口被劃破,血液滴滴答答的流了下來。
這一刻,殷紅的血似是喚醒了百姓們僅存的理性,生怕打出人命的他們最後隻得罵罵咧咧地離去。
冷漠的擦去面上的蛋液,小乞丐無悲無喜的擡頭望着靜法,他開口問了句,“你是和尚嗎?”
靜法點頭,“是。”
“那你能幫我念經,超度金姨和笙笙嗎?”
小乞丐沒去過寺廟,也沒見過真正的和尚長什麼樣,他隻知道靜法是光頭,就一定是和尚。
對于小乞丐的話,靜法颔首行單掌禮,“自然。佛渡有緣人,更善慈悲,相信她們會在來世得此善終。”
小乞丐沉默,“那些人總說,人死不能善終,像我這樣的人才是最不該善終的那個。”
他這話說的莫名,卻讓靜法心中波瀾四起,果不其然,等這話說完他就見小乞丐竟轉過身一步步朝着冰冷的湖心走去。
一心念佛的靜法哪能眼睜睜看着他自絕,當即飛步上前将人拽回,面上也沒了一貫的冷靜:“你瘋了,你這條命是她們救的,怎麼能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放棄!”
小乞丐垂首沒有吭聲。
靜法歎氣道,“你可曾親眼見到她們的屍首,如若沒有,你怎知她們就一定死了?”
小乞丐眼中一亮,确實金夫人和笙笙雖說是死在大火裡,可他隻是看見了棺材并未看見屍首,或許他們根本沒死呢。
“和尚,你說的可是真的?”
靜法垂眸心裡不斷念着阿彌陀佛,“或許吧……這條命你大可先留着,待日後有緣你自會見到她們。”
有了靜法這句話,小乞丐才有了生的期盼,:“對,你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