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韫跟着陸夫人先往書房去,柏姑姑打傘跟随,心跳如擂,全然不明白他這會子來敲少奶奶的門做什麼,要不是少奶奶反應快,這會兒就該惹太太疑心了。
少奶奶可還盤算着和他談條件出府,要是陸夫人生出誤會,不再讓她協助仇彥青坐穩家主之位,那路也就堵死了。
仇彥青披上衣裳姗姗來遲,三人在書房談了約莫半個時辰,梁韫查看賬面找到幾處不必要的開銷,除了船底和龍骨确定需要拆除,其餘船艙和側壁都可以等幹透了再說。
陸夫人一聽,震驚道:“這幾艘船都有七八十丈,全都要換了龍骨?不能隻換船底?”
仇彥青對船舶架構自然進行過一番惡補,遲疑道:“要都拆了,不就隻剩下船艙和甲闆了?那和重造一艘新船的也沒有區别。”
梁韫道:“是沒有大區别了,可是不換不行。”
這樣的事從前沒有過,但懷溪和她講過,龍骨是一艘船的脊梁,脊梁壞了,人就死了,船也一樣。因此要換就得換個齊全,否則航行水上也遲早出事。
梁韫解釋道:“泡過水的龍骨膨大,等幹透後木頭與木頭的間隙就變了,船也就不牢固,如果要換船底就要将整個船底都換了,龍骨也不能留下,否則将來損失更大,要是沉了船後果不可估量。”
龍骨要選整根的結實圓木,船越大木頭的年份也越大,砍伐運輸都要銀子,更别說這麼多艘船一起泡水,一口氣就要運六根這樣百裡挑一的木頭到蘇州來。
陸夫人拉下臉來,“真作孽,當初那一千斤的桐油是誰點頭運進來的?”
梁韫頓了頓,“前年懷溪身體不好,常州油廠的人登門送禮被我請出去,後來又找到二叔,我見他們難纏就讓底下人用了他們的油。”
見怪到了梁韫頭上,陸夫人一改适才态度,“那也是情有可原,何況都是前年的事情了,誰就能看得那麼長遠?不提也罷,吃一塹長一智,往後也知道了。”
責任推脫不掉,梁韫淡淡地體貼道:“娘,事情因我而起,我這幾天會到廠裡盯着的,不必要的開支也都會讓嚴先生刨除。”
“嗳瞧你,都說不怪你了,不過也好,你細緻,有你盯着我放心。”陸夫人随即說道,“彥青,這是磨煉你的好機會,你跟韫兒這幾日多去造船廠看看,韫兒說什麼你要聽,都是有用的東西,得牢牢記在腦子裡。”
仇彥青答應下來,他認同陸夫人所言,從不質疑梁韫的能力。她是個柳樹一樣的女人,有柔軟的枝條和極強的忍耐力,能應付寒冬酷暑,還有各式各樣的突如其來、難以置信。
陸夫人又拉過梁韫的手,拍了拍,“你們兩個今天也辛苦了,上午下午都沒閑着,天又下着雨,冷得往骨頭縫裡鑽,我叫蘇嬷嬷溫一壺好酒,晚上來我院裡用飯。”
梁韫卻搖搖頭,委婉拒絕了陸夫人,她去算怎麼回事?她不去是母慈子孝,她去了,就成了三個同夥蛇鼠一窩。
因此她的婉拒也可以看做是一種分寸,陸夫人沒再邀她,噓寒問暖着和仇彥青一道走了。
清馨館的庖廚是望園裡最有手藝的,光是饅頭都有百十種不同做法,究其原因還是真的大少爺在世時,喝了太多苦藥,陸夫人心疼,就變着法叫廚房做甜食給他。
這晚上廚房也端了甜羹和糕餅上來,仇彥青已吃飽了,陸夫人還叫他再用些,“彥青,你一下清減太多,身體哪受得了,多吃點好早些長回肉來,娘看着精神。”
仇彥青稱了聲是,吃了一塊杏仁酥,又喝了半碗甜羹,那羹膩得他幾度反胃,忍着不适喝了,面上還做得笑容恬淡。
陸夫人愛極了他這個模樣,非但是個乖順的好兒子,還是個有禮數的謙謙君子,自小長在外邊,竟然也能養成這麼好的規矩。
“娘,我可否叫東霖到廚房拿上一碟杏仁酥?我想帶去給嫂嫂。”
陸夫人微微一愣,“帶給韫兒啊,也好,你叫東霖去吧。”
仇彥青颔首,喚了東霖進來,讓他到廚房去取糕點,等屋裡隻剩母子兩個,仇彥青這才微笑道:“今晚上隻有我來,述香居其他人少不了要猜疑,我帶了糕點回去,才顯得大哥和嫂嫂感情深厚。”
陸夫人這才寬心地笑出來,“你說得對,韫兒體貼才讓我們母子獨處,我們不好忘了她。”
晚些時候梁韫聽見外間響動,說大少爺用過飯回來,給她帶了一碟糕點。彼時梁韫坐在藤編的榻椅裡讀書,荷珠拉開門,涼風徐徐灌入屋内,吹得塌上梁韫縮了縮腳尖。
她隐隐聞見輕淡的黃酒香氣,舉目恰好見門外仇彥青看過來,身後雨幕輕柔,襯得他眼裡也濕漉漉的,他喝了一點酒,兩頰總算泛起紅潤的光澤。
梁韫将膝上絨毯向下掣了掣,蓋住曲在身體一側的雙腳,“大少爺,你拿了什麼來?”
門外傳來他穩穩的清冽的聲音,“是杏仁酥,我吃着好,給你帶來。”
梁韫坐起身,将書扣在一旁,讓荷珠出去把糕點接過來。荷珠點點下巴,将食盒從東霖的手上抱走,糕點不沉,盒子和心意怪沉的。
仇彥青又問:“我預備明日辰時到廠子裡去,早些将該吩咐的都吩咐了,免得拖得久了有所遺漏。你也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