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了個由頭打發了景年,宋挽月亦步亦趨,驅車跟上了前面的七香辇。
方才那身影她甚是熟悉,好似在何處瞧過。
女人雖蒙着面,但神色哀怨,眸中波光流轉,痛苦中還夾雜着些許覺察不出的恨意。
話本子裡常說,犯了案後,絕大多數兇手都會回案發地故地重遊。可連環兇殺案受害者傷口又深又穩,幾乎貫穿脊骨,怎麼瞧,都不像是一尋常弱女子能做得出的。
回想前幾日明伯所言,稱大黎或有其他組織在鑽研蠻夷之毒。若真是如此,女子有如此大的臂力便也說得通了。
宋挽月不緊不慢地跟着,七香辇一路朝城外駛去,踏過官道,尋幽徑小路上山。這小路甚是偏僻,四周高木蔥茏,前後能見度不過十米,她隻得循着地面碾碎的爛葉和車轍印一路追蹤而去。
行至十裡,忽地豁然開朗,車馬踩着碎石攀援而上,同大路交彙。目光所及,一座古樸奢華的寺廟映入眼簾,大理石鋪就的百階之上,是高約數十尺的龍鳳纏鳴,巨龍通體金黃,繞着朱紅色的石柱咆哮九天,金鳳高貴典雅地盤桓在巨龍之下,被龍鳳環繞的牌匾上,刻着遒勁俊逸的昭還寺三字。
此為興盛十五年所建,于新帝即位次年竣工。沒成想現已修繕得如此完善,奢華程度也是上京城寺廟裡屈指可數的。
昭還寺可供上京城達官顯貴和尋常百姓祭祀和祈福,共有兩門。尋常百姓繳納香火錢之後,需從小門排隊,走幽徑小道迂回入主殿。
而上京城有頭有臉的達官顯貴,則從正門入内,甚至可驅車前往,無太多忌諱。
瞧着蒙面女子那雍容華貴的車馬,宋挽月便知她并非布衣平民。
果不其然,她剛駛過大路,便見七香辇一路從正門踏過,拿了文書後,徑直奔主殿而去。
昭還寺人頭攢動,又時至清明,前來祭祀祈福的百姓衆多。
遠遠瞧着,可供尋常百姓通過的小門已人滿為患,而大門卻門可羅雀,前來拜祭的官家寥寥無幾。
宋挽月掀開簾絡,秀眉微擰,倘若走小門定是來不及,可若是走大門……
她低頭看向腰側的腰牌。
就隻能頂着裴玄的身份入内。
見前方七香辇漸行漸遠,車夫偏頭問詢,“祁大人,還追嗎?”
宋挽月略微思忖,“追!從大門過去!”
得了他的吩咐,車夫一路駛過,行至門前,果然被看守的官兵攔下。
官兵左手抱着本名冊,右手提着劍柄,輕蔑的掃了眼這輛其貌不揚的馬車,便擡手擋在身前。
“這位公子,您走錯了,尋常百姓的入口在那邊。”
手指撥開簾絡,宋挽月出示腰牌,“我乃京畿衙門派來的探案小吏,專程來此地探查。”
接過腰牌,侍衛仔細瞧看了一番,撫過精緻符印,瞬間換了副嘴臉,“原來是官府派來的人啊,快請進!若有何需要小的幫忙的,您盡管開口!”
将腰牌揣回,宋挽月掃過侍衛手中的名冊,擡眸輕挑,“你手裡那是什麼?還有,你可知方才進去的小姐是何身份,我瞧着甚是面熟。”
“這個?”官兵将名冊遞過,“這是每日貴人們在此廟的出入名冊,方才進去那位,乃是江南富商的千金顧思柳,她每月都來,隻是時間不定。因着昭還寺建立之初,顧家向朝廷捐獻了不少錢銀,所以顧家在此廟同達官顯貴們享受同等待遇,為座上賓。”他解釋道。
“每月都來?”宋挽月恍然,方才蒙面女子的側顔逐漸同記憶裡那道倩影重合,“你可知她來此地是為了拜祭何人?”
想起前日,顧思柳才剛剛在蘭衣坊替她解了圍,彼時她一身金貴華服,也不怪她今日未能認出。
“嗯……這小的不知,”官兵思索須臾,“我隻是個看門的,哪能知道這些豪門秘辛?大人如此關注那顧家千金,可是她顧家犯了什麼案?”
對上侍衛探尋的眼神,宋挽月搖了搖頭,“并未,隻是有些面熟,所以随口一問。”
見宋挽月閉口不談,官兵也沒好再問,“那是,辦案要緊。您且放心,我自是不會将您今日來過之事随便告知他人。”
“如此甚好。”拿了通關文書,宋挽月便吩咐車夫,驅車沿主道入内。
将車馬停在偏僻角落,她假作香客。去了主殿,正巧見顧思柳同婢女在佛像前虔誠地跪拜。
隻見,她此時已卸下面紗,神色灰敗,表情恹恹,白皙滑嫩的俏臉上還有若隐若現的淚痕。烏青的秀發繞成繁複冗雜的發髻,上頭卻僅綴着一素钗,墨白的裙裾繡着用銀線勾勒而成的野荷,整體瞧着,倒像是喪服。
虔誠地上了三炷香,她膝蓋跪得發麻,勉強支撐站起,卻踉踉跄跄,柔弱地似要跌倒了般。
宋挽月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細細打量着她,待那抹清淩目光掃過,又故作無謂,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隻見顧思柳上完香,便被丫鬟扶着,一路出了主殿。門外有僧童低眉順眼地等待,見她出來,便殷切迎過,引着她繞過側殿,一路踏過長廊,直奔寺院深處的往生殿而去。
往生殿,顧名思義,是京中百姓為亡故之人供奉牌位的地方,共分為四層。
前兩層,為尋常百姓供奉之處,每年需繳納足夠香銀,方可為親人立牌刻碑。
三層為京中富商為親朋供奉牌位之地,比起一二兩層,牌位分布稀疏,也更精美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