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濕海風卷起月色撲向礁岸,細碎星光漫過懸着薄霧的鶴北山,落入息園三層的露天陽台。
廊燈昏黃暧昧,映照出一雙交疊的人影,寬大藤椅吱吱呀呀搖出輕響。
掌下是細膩溫熱的肌膚,他沉溺于不可多得的歡愉,在不斷上湧的快感中低下頭,親吻着懷中人裸露的肩膀。
攀至頂峰的刹那,耳邊傳來一聲輕喃:“阿黎......”
謝聞黎于是倏地從夢中驚醒。
窗外,天光大亮,他在潮濕黏膩的美夢中泡了一夜,後背幾乎濕透了。
洗完澡後,樓下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響。
謝聞黎走到窗邊,一輛黑色轎車正從大門駛出,透過半開的車窗,可以看見後座坐着的連芸秀。
他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前院,程韫雙的車也不在。
眸底劃過幾分失落,謝聞黎回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邊解鎖屏幕,邊朝樓下走去。
程韫雙到底沒對他不聞不問。
微信上,置頂對話框亮着一個小紅點。
【公司有事,我先回去了,項目組會在鶴北山再待上一段時間,期間就留在息園吧】
的确,今天是工作日,程韫雙不可能繼續陪着他。
盡管早有預料,但早上沒能見到她,謝聞黎仍然無可避免地産生了一種類似被抛下的心情。
他将這句話來來回回看了幾遍,反複揣度着程韫雙的意思。
是真如字面所說,圖方便留他借住,還是因為别的什麼原因,才默許了他的存在?
思忖間,謝聞黎走進了餐廳。
長桌一端擺滿熱氣騰騰的早點,距離椅子最近的粥碗下壓着一張紙條,是連芸秀留下的。
溫和勤勞的管家嬢嬢說,她下山采購去了,約莫在中午十二點前回來,息園平常沒有别的傭人,讓謝聞黎不必拘束。
讀完紙條,謝聞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氣。他舀起一勺粥放進嘴裡,給程韫雙回了一條信息。
【好,謝謝學姐】
冷冰冰的文字沒有分毫感情的起伏,仿佛天一亮,他們就退回到能見光的關系。
手指虛懸在鍵盤上,很久都沒有移開。謝聞黎在對話框裡敲敲打打,最終全都删掉了。
他對開啟話題一竅不通,這點怎麼都模仿不來。
或許是從小接受的教育和生長環境所緻,他終日受限于各種規則,如同囚困于金籠中的雀鳥,空有一身華麗羽飾,卻無法享受片刻的自由。
就連聊天都顯得公事公辦,毫無趣味性可言。
不像那人,可以毫無顧忌地撒嬌賣乖,廢話一籮筐也不必擔心得不到回應。
占盡了所有的好處,無論是愛一個人,還是被愛。
謝聞黎眼中醞釀起濃重的不安和憎惡,愈發機械的進食動作卻因為肌肉記憶而維持了一貫的優雅矜貴。
一碗粥見了底,手機屏幕恰在此時亮起。
嗡嗡的震動聲喚回了他逐漸脫缰的理智,看清來電人備注的瞬間,謝聞黎用力掐着掌心,強行恢複了冷靜。
他輕咳一聲,軟着嗓音,按下了接聽鍵。
“學姐,早。”謝聞黎望向窗外,黑眸中不自覺地溢出一絲溫柔。
“早,才起來嗎?”
“不是,我......”
話沒說完,便被對面一聲模糊的“老闆”打斷,聽聲音有點像黎未。随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謝聞黎猜測,可能是簽名時鋼筆摩擦過紙張時的沙沙聲。
他不再說話,安靜而沉默地聽起了程韫雙的呼吸聲。
近在咫尺,猶如昨夜夢裡那樣,貼着他的耳骨,連同濕熱的氣息一并鑽進耳朵裡。
良久,謝聞黎聽見她說了句“抱歉”,緊接着,他從細微的電流音中捕捉到陌生女性的輕笑。
對方親密地喊她“阿韫”。
被晾在一旁的謝聞黎忍無可忍,少見地丢掉了自己的禮貌,隔空打斷她們,故作懵懂地問:“學姐,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電話那頭出現了一瞬的安靜。
“不會。”程韫雙朝桌對面看了一眼,溫聲道,“隻是玉宜剛好和黎未前後腳,我總要先和她們打聲招呼,是不是?”
被點名的江玉宜正四仰八叉坐在另一張老闆椅上,聞聲一骨碌坐直,親眼目睹了好友面無表情卻柔聲細語哄人的全過程,不由在心裡為被哄對象點了一盞燈。
下一秒,她聽見程韫雙問:“說起來你和玉宜也好久沒見了,改天一起吃個飯,怎麼樣?”
後半句話,程韫雙是對着江玉宜說的。
能讓她這麼說的人,江玉宜眯了眯眼,腦中蹦出一個名字。
但看阿韫的神情,不大像啊。
不過,江玉宜總是無條件配合,在程老闆的眼神示意下,她揚聲問:“學弟回來了?行啊,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晚青鹿水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