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涅莞爾：“白姑娘勿憂。此事枕幽谷有責任，自會給他個交代。不過枕幽谷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若他得寸進尺，我們有與他談判的籌碼，也有掀桌的底氣。”

白思若恍然意識到，羽涅友好寬和的态度令她放松，忘記了她是睿智果決的枕幽谷谷主。

她從來不是被動的那方，她可以寬容大度，但絕不是軟弱可欺，她保持守的态度，但絕不是沒有攻的實力。

她沒有計較，是她不想，而非不能。

白思若神色鄭重：“是我輕視了，谷主有經天緯地之才，豈會怕一個新即位的東照國皇帝？”

羽涅：“白姑娘謬贊，是枕幽谷的根基在那，我們祖師才稱得上經天緯地之大才。”

白思若頓時來了興緻：“你們祖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如何建立的枕幽谷？”

羽涅眼神放柔放空，似在景仰：

“在五百年前戰亂頻發的逐鼎時代，祖師醫術卓絕，心懷天下，年僅十七便收衆多流離失所的孤兒傳醫種藥，創立枕幽谷。

那時戰火連綿，醫者草藥本就難覓，祖師更持九毒紀這一失傳至寶，絕頂毒藥頃刻間便能改變局勢，自然為多方勢力所觊觎。”

确實，白思若心想，那麼混亂的時代，無論是救人的醫和殺人的毒，沒人不想搶奪。

羽涅接着說：“兩年後某國皇帝巧言迷惑，使祖師懷孕，意圖以此強娶，将枕幽谷據為己有。

祖師察覺後，當那皇帝面飲下堕胎藥，與他一刀兩斷，臨走前給他下了九毒之一，無憂。

三月後，該皇帝于沉睡中暴斃。

有此前車之鑒，其他方皆心生忌憚，不敢再肖想枕幽谷。

祖師反思自省，研制出清心丹和明志散，建立消息網，制定谷規谷律。

此後朝代幾番更疊，枕幽谷依然屹立至今。”

白思若感歎，不愧是立谷祖師，有如此魄力。

她毒殺皇帝，不僅是對他欺騙身心的懲罰，更是對其他勢力的震懾。

那皇帝把祖師當獵物，以為哄住她，枕幽谷就是囊中之物。豈料原是獵人，祖師反手就殺雞儆猴，拿他立威。

用的毒是無憂，恐怕是祖師對他僅剩的情意。

混戰時期，皇帝一死，他的領土遲早被其他國家瓜分幹淨。

用情感作計，以孩子為憑，如此下三濫的手段，真不知他是自大還是愚蠢，就這麼笃定祖師會妥協？

怪不得祖師會研制清心丹和明志散，定下不得與權貴往來的規矩，外面不懷好意的人真是太多了，防不勝防。

隻是直接飲下堕胎藥，方式未免太激烈。

白思若問出疑慮:“祖師何不先嫁他生下孩子，之後再毒殺，這樣他的國和枕幽谷都是自己的?”

羽涅：“也許是祖師不想委屈自己，做那假情假意之事。但更重要的是，祖師曾說過，枕幽谷絕不能成為權勢的工具，包括她自己。枕幽谷隻為天下蒼生而存在。”

白思若心下震動，祖師竟将枕幽谷置于比她個人更高的位置。

或許她明白，權力能侵蝕人的意志，擁有皇權容易，放棄難，即便她可以抵抗，那她的後代呢?

一旦九毒被濫用，後果将不可設想。

白思若：“若是天下都和枕幽谷一樣，沒有皇權就好了!”

羽涅語氣輕柔：“祖師也想過，但難度頗大。

現在的枕幽谷能良好運行，有其特殊之處。

其一，入谷的都是流離失所的孤兒，一無所有，初始都是平等的。

其二，谷内各項選拔和考試制度，可以保證基本的公平公正。

其三，清心丹和明志散，防止資源權力集中和濫用，能減少因私欲造成的内鬥和背叛。”

“而這三點在谷外是不成立的。

谷外财富不均衡，有的後代還可以繼承權力。

要繞過把持資源的上層階級，推行公平的制度根本行不通。

要麼做出讓步，但讓步就不可能公平，要麼使用戰争暴力，但這和醫者的本心背道而馳。

清心丹和明志散就更無法實行，階級分化在所難免。

也許有其他諸如思想改革的方法，但祖師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白思若低頭，是啊，太難了。想不到祖師竟把枕幽谷的局限之處考慮得如此清楚。

她想要的不僅是割據分裂到國家統一，還有尊卑分明到人人平等，貪污腐敗到清正廉潔，錢權至上到公正有愛。

這哪是一個人能辦到的？一個人的公心豈能對抗衆多特權階級的私欲？

白思若欽佩歎道：“祖師眼光高遠，見識卓深，好厲害，真想當面領略一下她的風範!”

羽涅：“這恐怕不能了。枕幽谷内連她的畫像都沒有。”

白思若不解：“為什麼呀？她不是祖師嗎？你們應該要祭拜她吧？”

羽涅：“祖師臨終前留下遺訓，讓枕幽谷後人不必為她立碑，不必畫像，不必祭拜，甚至不必記住她的名字。

她不要香火供奉、青史留名，若有人想紀念她，那麼枕幽谷的榮盛不衰、德譽如初，就是對她最好的告慰。

人們無需知道她是誰，隻需記住每一個枕幽谷的人都在努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所以絕境時莫要放棄希望。黑暗也許不會立即過去，但終将會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