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珑眼神寒凜盯着景瑞:“敢動小姐,我殺了你。”
希音急喊:“阿珑,快放開陛下。”
紀铎扶她一同站起:“夜珑,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景瑞侍衛拿刀圍成一圈,不敢輕動。
“都别過來。”夜珑的刀又向景瑞脖頸逼了逼。
景瑞眼神空直,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神思不屬,有些不在狀态。
很快,希音發現景瑞的臉逐漸潮紅,呼吸急促起來,額頭沁出細汗。
這個樣子,不太像害怕,倒更像…情欲發動。
再看看阿珑那纏在景瑞腰間的腿…怪不得景瑞如此反應。
“陛下,陛下”有侍衛出聲喚他。
景瑞頓時回過神,聲音低沉隐忍,對夜珑說:
“朕沒想動你家小姐,隻想吓唬吓唬她。她是紀卿的妻子,朕豈能随意殺她?”
夜珑面色稍緩,但刀仍然未去:“沒有什麼能将我和小姐分開,除非我死。”
夜珑說這句與之前那句時,目光雖寒,然語氣是平鋪直叙的,好似背文章般毫無起伏,加上少女特有的單純嗓音。
她不是在威脅,而是在陳述。
陳述現在以及将來的事實。
景瑞一頓,臉上風雲變幻:“朕是皇帝,你若進了宮,朕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夜珑歪了歪頭:“和小姐永遠不分開,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景瑞僵住。
這時,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夜珑難受動了動,微微換了下姿勢,臉頰碰到了景瑞的耳朵,腿也移了移。
景瑞瞬間拳頭緊握,額頭青筋突起:“好,朕不動希音,也不讓你們分開。你…你先把腿松開。”
希音見此情景:“阿珑,陛下答應你了。你快放了陛下,到我這兒來。”
夜珑看了看她,立即松開景瑞,朝她奔來。
希音抱住夜珑,附在她耳邊低聲:“即刻去赫都郊外采霧葵,随後我去找你。”
景瑞看起來對阿珑有意,但畢竟是弑君大罪,誰知道景瑞會不會翻臉?
她先支開阿珑,以阿珑的武功,景瑞要想問罪也抓不到她。
夜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走啊”希音愈發心急。
“希音”景瑞聲音猛然在背後響起。
希音反射性把夜珑護到身後,心驚膽戰:“陛下”
景瑞注視着夜珑,對希音說:“以後你進議政處當值,朕準許你帶她作為護衛同行。”
希音:“臣遵旨。”
景瑞望向夜珑的眼神裡,夾雜着未退的情欲和強烈的侵占氣息。
夜珑側移一步,徹底避開景瑞的視線。
景瑞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恭送陛下”“恭送陛下”…
等景瑞車駕離開遠去,希音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慶幸自己和阿珑的性命應是保住了。
希音回到正堂,擁住夜珑溫語:“阿珑,沒事了,你繼續玩耍去吧。”
“嗯”夜珑聽話離開。
紀铎走過來:“音音,你…”
希音打斷他:“紀铎,我現在不想說話,讓我安靜一會兒。”
希音沒理他,徑直走向内室,進了房間躺到床上。
她終于有時間思考。
景瑞沒追究問罪,到底是因為被阿珑激起了身體欲望?還是動了幾分真心?
他應該喜歡阿珑吧?
阿珑那麼可愛,誰會不喜歡?
此前,由于景瑞是皇帝,處于這個社會剝削鍊的頂端,加上祖父的事,和前幾代皇帝一貫的狠毒作風。
她對景瑞有天然的敵意,不想與他産生任何瓜葛。
卻忘了他才十六,也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
現在抛開她的喜好來看景瑞,
比阿珑大一歲,年齡合适。
相貌才能出色,滿足标準。
但性格是個問題,他是皇帝,自傲霸道的毛病少不了,而且心思深沉。阿珑白紙一張,被算計了都不知道。
他性能力應當可以,性服務估計不好。
景瑞現在是無後宮,但以後的妃嫔少不了,不好解決。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景瑞對阿珑的喜歡有多少?能持續多久?
萬一某天景瑞不愛了,以阿珑脾氣,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
總體來看,景瑞不能算阿珑的良配。
希音頓時覺得自己想遠了,阿珑會不會喜歡他還不知道呢。
若阿珑不喜歡,她定想法設法打消景瑞的念頭。
若阿珑喜歡,景瑞即便貴為皇帝,想追求她家阿珑,也必須拿出足夠的誠意。
今日之事異常兇險,她本應告誡阿珑不可再對景瑞動手。但想到阿珑若真這麼做的話,豈不是要被景瑞欺負?
如果代價是阿珑自己受到傷害,那麼皇帝該揍還是得揍!
左右是景瑞自己找上來的。
隻是,希音想到阿珑說要和自己永遠不分開,她擔心阿珑不清楚什麼是喜歡。
那她可怎麼辦才好?
希音想着想着,漸漸睡着了。
第二天,景瑞派人給她送來官服和腰牌。
東照的七品官服是青色圓領袍,她穿上有些寬大。
第三天早晨
她帶着阿珑和紀铎一同進宮前往議政處。
景瑞說的是準許她帶阿珑,但她知道是必須。
不過她沒有很擔心,因為阿珑在她身邊,縱使有什麼事,她也能及時周旋。
到議政處,景瑞給她三人單獨撥出一間屋子辦公。
不過景瑞沒有出現,也沒有召她和阿珑去見他。
之後十天
景瑞同樣沒出現,隻不時送來茶水和點心。
轉眼間,到了三月初三。
太後在赫都東側的瑤華苑辦瑤華宴。
瑤華宴是依照瓊林宴而設。
瓊林宴是男子科舉後為新科進士舉辦的宴會,在赫都西側瓊林苑舉行。
道興三年,太後也想把京中有才能的小姐夫人們聚起來,賞春景熱鬧熱鬧,于是有了瑤華宴。
宴會上年輕的小姐們可以比拼才藝如詩詞、刺繡、繪畫等,赢得太後賞賜的彩頭,年長的夫人們一般負責品評,選出最佳的幾位,由太後裁定名次。
宴會上還有各種宮外不常見的禦貢美食、名花奇草和各種精巧玩意兒,因此女子們很樂意參加。
但并非所有赫都女子都能進入,首次參加需有夫人引薦,詩畫這些本是高門大家的女孩們才有機會學的,加上不能不願來的,因此參與人數每年大約在七八十人左右。
之所以放在三月初三,除了時值踏青遊春好時節,還因為這天是上古重要的節日,上巳節。
上巳節起源于原始母系社會時期的祭祀活動。
每逢農曆三月初三,春暖花開,萬物生長。
部落女巫,又稱大祭司,領衆女子至河畔,用蘭草香草之湯沐浴,除晦去邪,為祭祀女娲做準備,即祓禊。
祓禊儀式後,大祭司會讓衆女子着華服盛裝,祭拜女娲母神,祈求生育和豐收。
祭神結束,盛裝的女子們會與部落的男子們自由相會,載歌載舞,互傳心意,表愛定情。
上巳節,原為上祀節,是以女性為中心的隆重節日。
自黃帝之後,中原由男性掌政權,男權為打壓女性及女神地位,限制女性祭祀權力,不願民衆祭拜女娲,逐漸禁止了節日祭祀活動。
上巳節僅餘水邊沐浴、遊春踏青、青年女男相會的娛樂性質。
民衆不忍抛棄祭祀女娲的傳統,在民間編出‘二月二龍擡頭,三月三生軒轅’的說法,把這天傳成黃帝誕辰,想借祭祀黃帝的名義,恢複對女娲的祭祀。
但男權及皇權并沒有買賬,民衆隻能私下悄悄供奉女娲。
再到後期宋代,男權對女性的束縛更加嚴重,限制女性出門,剝奪女性自由擇偶的權利,判定女男自由相會相戀有違‘禮教’,緻使女子無法參加上巳節。
從此上巳節逐漸沒落,慢慢被中原社會遺忘。
唯有當初不願歸順黃帝、逃離他地的九黎族遺部,和偏遠地區沒有被男性政權影響同化的少數民族,還保持着三月初三的祭祀歌舞活動直到今天,例如壯、苗、瑤、黎、侗、畲、土家族等。
而這些過三月三、各種不同名字上巳節的民族,母系之風濃厚,女性地位普遍較高。
這些民族,除了被男性政權發動的戰争逼迫地不斷遷徙之外,自身族群文化能夠平穩傳承延續幾千年。
足以證明母系社會制度的優越性。
上巳節代表了母系社會的縮影,見證了女性地位的變遷。
太後想重興上巳節,因此把瑤華宴定在了這天。
希音告了假,和夜珑穿上華麗的衣裙進了瑤華苑。
太後特意囑咐過,既然是女兒家的宴會和節日,就要穿上最最漂亮的新衣,打扮成最最美麗的樣子,不必顧忌老一輩的目光。
她照例易了容,和往年的妝容差不多。
瑤華苑内已來了許多姑娘。
晴空升燦陽,和風吹碧波,葉密百花盛,彩衣麗人行。
希音和夜珑邊賞景,邊前行着。
很快到了巳時,衆姑娘皆前往中央花園,向太後請安。
希音夜珑也一道。
太後坐在一個涼亭裡,一身淡藍錦服,雍容華貴。
太後今年三十六,歲月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風霜的痕迹。
她氣質端莊和雅,沉靜不失威嚴。與她相近的人,仿佛也受其感染,蓦然甯靜下來。
夫人及小姐們紛紛行禮:
“臣婦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臣女參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太後:“都平身吧。今日宴會不用拘禮,先吃好了玩夠了,下午再讓大家領略領略各位姑娘的才華。”
“謝太後娘娘。” “謝太後娘娘。”…
希音和夜珑退到稍遠的地方,品賞着長桌上的點心,偶爾望向衆人簇擁中的太後,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希音想起了關于太後的一些往事。
太後名為姜允,太傅孫女,十七歲被宏光帝賜婚給當時十八歲的太子景曜。
太傅之職,有高名無實權,宏光帝有意削弱太子景曜的勢力。
景曜和姜允婚後相敬如賓,隻是兩年不曾有嗣,直到景曜奪位登基的次年,才生下唯一一子景瑞。
之後景曜雖有其他嫔妃,卻再沒有子女降生。
群臣有諸多猜測,至景曜駕崩時,方有定論。
此前帝陵剛建好,景曜便将一未知女子棺椁送入帝陵。景曜駕崩前更是下旨,與那名女子合葬,而且隻與她合葬,姜允作為原配皇後也不能進入。
群臣恍然大悟,原因大概在那名女子身上了。
景曜駕崩前,也是姜允的一次重大生死危機。
當時景曜思及,鄰近的相潤國永昭長公主攝政事件,擔憂他駕崩後,姜允會以幼帝景瑞的母後身份幹涉朝政,所以他一度起了賜死或殺死姜允的念頭。
姜允聰慧明透,及時察覺到景曜的想法,不久便‘摔’傷了腿,無法行走出門,在自己宮内為景曜逝去的母後裴太後抄經祈福。
并提議把景瑞送到國子監讀書。
姜允家族的幾個在朝中為官的兄弟,也先後犯了不大不小的錯,讓景曜有理由降職撤職。
這一系列變動下來,景曜最終取消了殺死姜允的計劃,也許是考慮到她幹政的威脅确實小了,也許是姜允用裴太後觸動了他。
景曜的母後,也是間接被皇權害死的。
景曜駕崩、景瑞登基不久,姜允的腿傷很快好了,姜允那幾個當官的兄弟,也在幾年内慢慢上升到不高不低的位置,掌握了一定的權力。
希音沉浸在皇家往事中,突然一陣響亮的馬蹄聲和嘶鳴聲打斷了她。
她循聲去看,一匹飛馳的純黑寶馬到中央花園緩緩停下,馬上一個穿着紅橙黃疊色錦袍、似朝霞般明媚張揚的女子從黑馬上飒爽跳下。
她長相俊俏、鼻梁高挺、眉峰明銳,頭上并非簪钗華勝,而是奇形怪狀的金銀制品,比如圓環兩側斜出長線,像個異教教主或江湖盟主。
從外形體态完全看不出她已經三十五歲了,給人感覺就是個二十出頭有些奇怪的姑娘。
她便是慶真郡主,景映。
也是紀修曾經的元妻,紀铎名義上的嫡母。
郡主下了馬,闊步走到太後面前:“參見太後娘娘。”
周圍姑娘行禮:“參見慶真郡主。”
太後:“起來吧。慶真啊,你怎麼每年都遲到?”
這麼說着,但太後卻沒有怪罪的意思,伸手邀她坐下。
郡主也不客氣坐下:“娘娘莫惱,慶真給娘娘帶了禮物。”
随即郡主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錦盒呈上。
太後接過緩緩打開。
希音站的遠,看不清盒子裡是什麼,但看到太後忍不住笑了起來,滿眼愉悅:“你啊你,真不知說你什麼好?”
郡主彎起唇角:“就當娘娘在誇贊了。”
希音望着郡主那與衆不同的衣飾和言行,不禁思索郡主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在大衆眼中,慶真郡主景映是一個離經叛道、無法無天的人。
休夫自立、奇裝異服、不守禮規、豢養男寵、我行我素。
她年少時并非如此,變化與紀修有關。
景映是晉王景爍的長女,晉王是宏光帝景熠的異母二皇兄。
景映自小深受母親和父親晉王疼愛,性格難免嬌縱,但絕稱不上逾矩。
她十五歲時在寺廟初遇紀修。
赫都郊外有普樂寺,求簽甚靈,景映剛及笄的秋天,她去普樂寺求姻緣,恰好碰到了不知為何事同去求簽的紀修。
紀修當年及冠不久,二十一歲。
那時景映求完簽,出了寺廟準備回去,突然腹痛難忍,癸水不合時宜地來了,弄髒了裙子。
她身邊僅有兩個丫鬟,而普樂寺在山上,若要回到山下的馬車裡,需走好長一段山路,景映正慌張無措間。
紀修出現了。
紛落的金黃樹葉中,白衣公子如竹如玉。
紀修走到她身邊,将身上鬥篷解下披到她身上,見她因腹痛實在無法行走,見她呆呆望着自己不回答,紀修猶豫再三,抱起了她。
跟着旁邊丫鬟的指引,紀修将她抱到山下的馬車旁,随後為他的失禮向景映道歉。
這是一次意外的相遇,也是景映動心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