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景映知道了紀修的身份,甚至跑到邊境正西軍去找他。
再後來,景映芳心深陷,求父親晉王,要嫁給紀修。
晉王雖不滿紀修庶子身份,但拗不過女兒心意,去找紀修父親紀衡商議。
郡主何其尊貴?紀衡當然非常願意與晉王結親,當即做主便定下了親事,并沒有問過紀修的意思。
景映和紀修就這樣成親了,那年景映十六。
一年後,生下一個兒子,紀鈞。
同年,東照占領烏南城,紀衡被封為勇平侯。
又一年,景曜奪位登基,景映十八。
景映聽人說,紀修在烏南城愛上了一個繁蔭俘虜,是軍伎,還生下一個孩子。
她不相信,但那時忙于照顧幼兒紀鈞,沒來得及找紀修質問,便再次聽到消息,說那個軍伎死了。
景映去信問紀修,紀修承認了。
承認他愛的人死了,他的心死了。
讓郡主不必對他抱有期待。
景映怒恨交加、心痛不已,可終究是她喜歡紀修,以往的溫情還曆曆在目,且那個軍伎已經不在了,她想着紀修若能忘掉過去,回心轉意,她可以不計較。
可等了三年,她沒有等到紀修回來。
紀修一直守在烏南城,不曾回過赫都。
那時景映才明白,紀修不會回心轉意了。
他的心,從來沒有在她身上。
他的意,也不會為她而改變。
而她卻因為此事,遭受赫都衆人的流言攻擊:
“堂堂郡主下嫁,丈夫竟為了個軍伎抛家棄子,可笑啊可笑。”
景映不打算繼續忍,她寫了封休書,洋洋灑灑罵了紀修十幾頁。
把紀修休了。
随後帶着兒子紀鈞,離開勇平侯府,在晉王府旁邊買了宅子,成立郡主府。
紀鈞更姓為景鈞。
紀修回信:“郡主休夫書所言極是,紀修其罪難恕,理當如此。”
兩人婚姻正式結束。
至于紀衡,對郡主本就有愧,沒有阻止。
景映從入住郡主府開始,行事風格大變。
聽到有人議論嘲諷她,
景映派人把他抓來,命他繼續說上兩個時辰不準停,否則闆子伺候,自己坐一旁監督。
此後,有人對她避之不及。
沖破一切為女子設立的世俗規矩,
禮教不讓女子幹什麼,她偏幹什麼。
奇裝異服,豢養男寵,帶着他們招搖過市,人人皆知。
舞刀弄槍,騎馬射箭,成立女子武館,專挑那些大放厥詞、對此有異議的人比試狠揍。
言行無狀,喜怒随心,有仇必報,有官員指責她不成體統,景映當即提着刀便削了過去。
削掉他的發冠及部分頭發,那官員立時吓地尿了褲子,加上頭發散亂,形容很是狼狽。
景映質問他,現在他的體統在哪兒?
又要求他秉持君子之德,把家裡五六個小妾送給她,以戒淫|欲,把錢财贈與百姓,以彰仁善。
那官員讷讷不言。
景映大罵他僞君子,并把刀貼在他臉側,質問他:“你一個自私自利的小人,哪兒來的資格評判我?”
從此之後,赫都男人皆視她為大魔王,聞風喪膽,見之即逃。
以前,人們議論她的,隻有丈夫戀上軍伎這一件‘醜事’。現在景映無視規矩,不守禮法,有了無數樁荒誕逆天、張狂背道的‘醜行’。
最開始的那一件,反而微不足道了。
人們或許早已忘了她丈夫是誰,但清楚地記得,她是誰。
景映肆意張揚地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的兒子景鈞逐漸長大,長相肖似她,行事風格卻随了紀修。善文墨,通音律,待人謙和,俨然一個翩翩佳公子。
景鈞十二歲時,路邊遇到一隻受傷的幼貓,為救它,景鈞冒着夜雨奔波醫館,因此落下了寒疾,需長期在家靜養。
如今景鈞十八歲,才貌無雙,每每出門,千萬少女翹首以盼。因為他,景映的名聲都好了不少。
雖有很多女子愛慕景鈞,但景鈞無半點驕矜之色,而且奇怪的是,他沒有鐘情過任何一個女子,唯一喜歡的,就是他曾經救下的貓。
整日抱着它,形影不離。
那隻貓長相殊異,毛發雪白,眼睛湛藍,雙耳四爪尾巴呈淡淡的粉色,好看極了。
兒子因它落下病根,景映起初并不待見它,但鑒于自己伸手摸一下它,景鈞都要在旁邊看着,緊張兮兮,生怕它有個什麼閃失。
景映好氣又好笑,隻好命人把它和景鈞一樣小心照顧。
她也想讓她的孩子,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景映能夠做這麼多離經叛道的事,還安然無恙,沒有受到任何皇家懲罰,晉王寵女就不說了,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當時越明帝景曜的縱容。
景曜向來心狠手辣,對景映的特别,是因為熙成公主景曦,景曜的同胞妹妹。
這一切還要從景曜母後,以及宏光帝和晉王那一輩的恩怨說起。
景曜母後名為裴橋影,是衛國公長女,赫都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弟弟裴岸行。
裴橋影十七時,景曜父皇景熠十八,晉王景爍十九,正值最好的年華。
景熠當時是太子,母親是皇後。
景爍是晉王,東照規定,親王一律沒封地,生活在赫都的親王府。
景爍才貌不遜于景熠,但母妃早逝,母家勢力低微。
裴橋影與景爍兩情相悅,佳偶天成。
景熠與十七歲的工部員外郎之女唐念,互生情意,唐念便是後來的皇貴妃。
本是兩對神仙眷侶,但景熠父皇母後認為,唐念家世平平,并非世家貴族,夠不上太子妃之位,讓景熠把她納為良娣,另擇他人做太子妃。
景熠母後私下給他推薦了裴橋影。
或許景熠也認為唐念家世太低,不能與他匹配,唯有才貌頂尖的國公之女,才夠格做他的太子妃。
或許景熠不想衛國公與晉王聯姻,讓衛國公這一龐大勢力投靠自己潛在的競争對手,景爍。
或許景熠對于天下美好女子,漂亮的、有助力的、喜歡的…他統統想占為己有,覺得以自己的身份有後宮很正常。
總之,景熠開始追求裴橋影。
裴橋影父親老衛國公,一樣不贊成女兒與晉王之事,他想讓女兒為家族榮譽計,接受太子,将來入主中宮。
并謊稱裴橋影生病,以需要稀有草藥為名,把景爍騙出了赫都。
裴橋影孤立無援,親事不由自己做主,況且形勢所逼,唯有依從。
她身為衛國公長女,婚姻對象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衛國公的勢力傾向。
皇上沒有直接下旨,考慮衛國公的态度,是因為她家的勢力夠大。
但正因為家族勢力大,所以她的婚姻是兩方利益連結的紐帶,是國公的忠心,是裴家的榮譽。
唯獨與她愛何人無關。
以往她沉浸在愛情的甜蜜裡,無暇亦不願去想,可有些事終究要面對。
倘若她真一意孤行,與景爍成親,萬一皇帝和太子認為裴家不服太子,意欲勾結晉王,有不臣之心,那将會給自己家族和愛人都帶來彌天大禍。
皇權需要籠絡所有重要勢力。
一旦不能為自己所有所用,便會舉起屠刀,消除隐患。
她隻能嫁。
次年春,皇帝下旨賜婚太子景熠,與衛國公長女裴橋影。
回到赫都的景爍,聽聞消息猶如千雷轟頂,山崩地裂,他立刻去衛國公府找裴橋影。
裴橋影沒有見他,僅派人帶給他一彩箋,上面用工雅隽秀的獨創字體寫着八個字:
“你我緣盡,各自珍重。”
景爍拿着彩箋失魂落魄站立好久,天黑後方郁郁而回。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了她的決定。
景爍之後幾個月都未曾出門。
另一邊的唐念聽到賜婚消息,同樣是晴天霹靂,心神俱碎。
她脾性純粹,雖不長于詩詞文墨,但精通機巧發明,有遠志,亦有傲心。
她怎能接受給人做妾?唐念悲憤交加,決定離開赫都,離開景熠,回桑州老家。
馬車行到赫都郊外,被景熠帶人截住。
景熠勸她留下,唐念不肯,兩人起了争執。景熠一怒之下在馬車上便強迫了她,并直接把她帶回東宮囚禁。
景熠害怕她自傷或逃跑,不讓她再碰任何機巧工造之物。
三個月後,景熠與裴橋影大婚完成,唐念被冊封為良娣。
唐念因馬車和為妾之辱,對景熠冷顔抗拒。景熠心情煩悶,把事情怪到了裴橋影身上,認為一切都是她的錯,對裴橋影怒目厲色,言語刻薄。
裴橋影不想與他計較,淡然處之,卻激起了景熠更大怒火。
景熠認為,她一定還想着景爍,于是越發折磨她,并處處針對景爍。
即使他不愛她,也不允許她心裡有别的男人,更不允許有别人觊觎他的女人。
景爍忍了兩年,景熠變本加厲,最後,為改善裴橋影和自己的處境,景爍隻好匆匆成婚。
景熠行為才有所緩和。
裴橋影被景熠氣得肝氣郁結,又因生下景曜和景曦後沒有好好調理,氣血虧空,身體虛弱。
在景熠登基後,她成為皇後不過兩年,就病逝了。
那年景曜七歲,景曦四歲。
皇貴妃唐念之子,景暄四歲。
裴橋影逝後,晉王景爍将他的五歲長女改名為景映。
映,照之影也。
不得父皇關心,景曜帶着妹妹在宮内艱難成長,景曜性格因此變得陰鸷暴戾。
景曜十歲時,景熠想立唐念為皇後,群臣以唐念婚前失貞、惑君媚主、專寵善忌、殘害皇嗣、奢靡浪費、不符合賢良淑德、紅顔禍水等衆多理由阻止。
景曜十八歲時,景熠把太傅孫女、十七歲的姜允賜婚給他作太子妃。
景曜心有不滿,但還是領旨了。
但僅兩月後,妹妹熙成公主景曦及笄禮剛結束,景熠就要把她遠嫁甯州彭家。
景曦是嫡長公主,按例不外嫁,在赫都招驸馬或嫁與勳貴。
甯州彭家雖屬世家大族,但地處偏遠,而且年輕子弟沒一個成器的,景曦要嫁的那個更是惡習不少。
況且景曦才十五,東照女子及笄後可訂婚,正式成婚一般會等到十七十八歲。
妹妹年尚幼就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景曜心疼氣憤,去找宏光帝景熠,讓他收回成命。
景熠主意已定,豈容他違抗君令,任景曜在長炎宮殿外跪了三個時辰也沒心軟。
這時景暄過來了,問他:“皇兄為何跪在此處?”
景曜還未回答,便見他那向來冷酷嚴厲的父皇,滿面笑容迫不及待地迎出來:“暄兒,你來了,不管他,快進來。”
說完拉着景暄的胳膊就進了殿内。殿内傳來陣陣說笑聲,那是景曜和妹妹景曦不曾見過、不曾體會過的慈父一面。
景曜此刻才明白,自己對于景熠而言,隻是他的臣子,不是他的孩子。
孩子可以轉變父親的想法,但臣子怎能動搖皇帝的命令?
景曜踉跄起來,往宮外走去,不留在那兒自尋難堪。
他忽然想起來他的妹妹景曦,與景暄同歲。
一樣的年紀,父皇,不,景熠對景暄如珠如寶,為何對妹妹要殘忍至此?
他無比羨慕忌恨景暄。
景暄是景熠與皇貴妃唐念第一個成功降生的孩子,唐念與母後同時入東宮,但早幾年唐念與景熠不和,自傷流産數次。
等到景暄平安出生,景熠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眼裡再看不見他和妹妹。
小時他也曾喜歡過這個弟弟,但現在他隻希望景暄死掉,讓景熠也嘗嘗失去至親的痛苦。
景曜二十歲時,無視皇命,封鎖赫都通緝一女子。
兩月後,景暄墜馬身亡,皇貴妃突發惡疾去世,宏光帝下诏退位。
景曜登基稱帝,年号--越明。
又一年後,景曜到關押景熠的偏殿,欣賞他失去愛人愛子的悲恸,和失去皇權地位的憤恨。
“父皇,近來可好?”
曾經至高無上的皇帝,如今衣發潦亂、形容枯槁,不過見到景曜倒生出幾分力氣,從床上緩慢撐起身指着他鼻子怒罵:“逆子!朕要殺了你!”
說着便拎起花瓶朝他砸來。
景曜輕松避過,景熠卻因用力過猛撲下了床。
景曜冷眼看着這一幕。
老是這些話,這些反應,他有點聽夠了,不如…到此為止吧。
景曜走到摔倒在地上的景熠面前,然後蹲下問他:“父皇,你想不想知道,皇貴妃娘娘臨死前留給你的話?”
景熠目光瞬間炯亮,死死盯着他:“她…她說了什麼?”
景曜瞧見他的反應,輕輕一笑:
“那時朕逼她喝下毒藥,問她最後有沒有什麼話要給你。
皇貴妃娘娘不疾不徐地用紙疊了一個精美巧異的紙燕,她微一用力,紙燕就脫離她的手,穿過窗戶,飛到很遠很遠、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然後她面色平靜,隻回了一個字。”
“是什麼?快說!”景熠揪住他衣領,聲音嘶啞。
景曜字句清晰:“她說,‘無’。”
“不可能,她怎麼可能什麼話都沒有?”景熠搖着頭,神情潰敗:“你在騙我,是你騙我!”
景曜推開他,站起身:“她的性格,你了解,是真是假,你比我更清楚。”
景曜沒有騙他,事實的确如此。
唐念到死,都沒有原諒他。
“不,不!”景熠抓着頭不斷嘶吼。
景曜轉身離開,不再理會背後的聲嘶力竭。
他準備讓人停了景熠的食物和水。
他要讓景熠像臭蟲一樣,在被厭惡中死去。
之後景曜去他母後的宮裡呆了整整一天。
第二日一早,景曜下令派人去甯州,接熙成公主回赫都。
如今朝中局勢大緻穩住了,他的妹妹是時候回來了。
但沒想到他派的人傳回消息,說熙成公主重病,無法行路,而且提到彭家的人言辭閃躲,似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