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曜大驚,立刻動身親自前去甯州,可還沒到甯州,還沒見到他的妹妹,便收到消息:
熙成公主景曦,病故。
景曜震怒劇痛。為什麼他要見小曦,小曦就忽然出事了?
一定是彭家虐待小曦,不敢讓他知道。
到甯州,景曦早已被下葬,景曜沒聽彭家人的辯解,也沒費功夫追查實情,直接滅了彭家滿門。
景曜沒有把他的妹妹,安安好好地接回來,
隻帶着一副棺材、一副沒有溫度的屍身,和一副沒有溫度的自己,
孤魂野鬼般飄蕩回了赫都。
希音心中萬分怅惋。底層民衆苦難艱辛,但為何這些位于社會階級頂端的皇族勳貴,也沒有幾人能得幸福美滿?
裴橋影、唐念、景爍、景曜、景暄、景曦…
他們無一人遂心如意。
甚至宏光帝景熠,已成為皇帝,也不能避免落個凄慘下場。
這些悲劇的根源,
除了是宏光帝景熠的自私貪毒陰狠造成外,
更是由于整個皇權至上的等級尊卑制度,
奉行暴力強權的社會準則,
以及遵循恃強淩弱、搶奪正确的男性邏輯。
仗着暴力,給自己制定可以強取豪奪、欺壓仆役他人的特權,便不能怪别人反擊反殺。于是整個社會裡的男人互相撕咬、複仇成風,最後隻餘下血水彌漫、白骨森森的遍地殘骸。
如果認定強權合理,那麼沒有人是安全的,人身安全都無法保障,哪來的幸福和快樂?
還因為最重要的一點,
女性失去自由擇偶權,
為不該有後代的人留下後代,
導緻悲劇一次又一次地,
重複上演。
惡劣品行通過基因傳遞。
痛苦心曆經由家庭獲得。
男權社會的家庭,妻夫之間因不平等的關系,形成的環境大多壓抑冷漠,生下一群或可憐或可恨的孩子,要麼成為受害者早逝,要麼成為犯罪者行暴。
男人想要作為最強者獨吞所有資源,默認了自己對他人和女性的欺壓合理合法,同時也被其他男人對自己的欺壓行為所反噬。
暴力強權隻會制造更多的問題,但男人喜歡并認為,用暴力強權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所以帝制和階級社會,矛盾沖突不斷、動亂悲劇不停,朝代更替頻繁,但又異常堅|挺地持續存在着。
而女性則淪為了男權社會的犧牲品。
景曦即便貴為公主,同樣無法例外。
景映與景曦相貌有兩三分相似,加上景映父親晉王與裴橋影的情誼,景曜把對妹妹景曦的愛彌補給了景映,無比縱容她,放任她的各種無矩行為。
雖則景爍和景曜對她的好,有别人的緣故,但因為她愛自己,把那些好轉化成塑造自己的力量。
她是她自己,她做她自己。
所以她,無困于任何人的目光。
無論是好的、壞的、還是單一的、複雜的。
坦然接受别人對她的好,勇敢拒絕别人對她的不好。
她值得别人的喜愛,她正确歸罪别人的憎惡。
她要帶着裴橋影和景曦的那份幸福,更加快樂恣意地活下去。
希音收回在慶真郡主景映身上的目光,和夜珑去其它景色怡人的地方遊玩。
到下午未時,瑤華苑美景覽遍,喜歡的美食嘗盡,衆位小姐回到中央花園,準備比拼才藝。
希音和往年一樣,選了作詩。詩以春景為主題,格式自選。
希音稍加思索,提筆在紙上寫下:
“
三月三
水鮮風甜三月三,遊人與花同婵娟。
裙飄顔笑盡其樂,借得春祉把夢圓。”
等其他姑娘寫完,希音交了上去,遠遠看到夫人們對着詩稿耳鬓私語,讨論熱切。
看來今年的詩互相差距不大,希音用常規格式簡單寫了一首。
比試會選出前三名,按她的估計,自己應當不是魁首,大概率是第三或第二。
她不想太引人注目,以往是因為祖父位高,如今是因為她任職議政處。
夫人們交流好久後,詩稿終于到了太後手上,太後也拿着詩稿糾結了好一番,讓底下姑娘們更加忐忑好奇。
一刻後,太後身旁的嬷嬷宣布結果:“此次詩會的前三同樣優秀,難分上下,因此無名次之分。它們是殷岚、希音、章妙的詩,請幾位姑娘上來領賞。”
希音走上去,接下太後的賞賜,是一隻寶钗和十兩黃金:“謝太後娘娘。”
希音回到座位,有些詫異,怎麼沒有往年的第一,穆甯了?
她突然記起穆甯去年底嫁人了,夫家在外地。
希音頓感遺憾,以後見不到她了。
女兒家的才華施展之地很少,不知再過幾年,她周圍的人能否記得:
他們眼中困于内院、操勞瑣事的無趣婦人,曾是赫都第一才華橫溢、靈氣逼人的大才女?
見其他人紛紛起身,去看張貼在榜上的那三首詩,希音也跟了上去。
除了她的那首,另外兩首分别是:
禮部侍郎孫女殷岚的
“
戀花
白花宜,紅花迷。
歎杏姊勝雪,親棠妹難離。
時光若憐能長駐,豈憂無再會之期?”
戶部主事之女章妙的
“
春意
溪邊柳絲垂,徑旁草葳蕤。
悅聞鳥鳴處,黃鹂葉上追。
春風何眷顧,按時抱暖歸。
萬木得所感,生發翠濃随。
花兒齊相賀,大地正芳菲。
不知此盛意,原為送與誰?”
希音看完,确實覺得難分高低。
《戀花》形體用三五七言少見的格式,運用拟人手法,斷句特别,優在奇瑰。
《春意》寫景全面,詩長韻多,文氣流通,叙述順暢,優在正佳。
而她的《三月三》以遊人入景,強調了三月三和瑤華宴,有幾分打動人的溫暖氣息。
這三首詩技法各有所長,且内容雖是寫景,但都有明确的情感表達和主旨,沒有一味地堆砌景物意象,形神兼具,實力相當。
詩詞的初學者,一般容易犯用典繁複、堆疊物象、叙事不清,言之無物,僅抒發空泛的愁之類的錯誤。
詩别人一眼看去看不明白,再隐隐約約好愁啊,隻會讓人感覺無病呻吟。
好詩都是字句簡白易懂,含義豐富深刻,叙事清晰完整,情感充沛動人,主旨明确獨特。
言志抒情之意若得高處,亦不用拘束于格律陳規。
殷岚和章妙顯然在詩道上造詣頗高,不輸那些登科進士的男子們。
很多姑娘湊到希音身邊,或贊歎或請教,她一一回複。
其他才藝的比試結果也陸續出來,衆人皆好奇觀賞。
時間飛逝,瑤華宴接近尾聲,希音回去找夜珑,見她坐在桌邊用一根手指頂着一個點心瓷盤,一邊拿點心吃,一邊保持盤子平衡不動。
阿珑對詩畫刺繡那些不感興趣,隻好留她在這兒一個人玩兒。
希音走到她面前:“阿珑,你吃飽了嗎?我們要回去了。”
夜珑立即放下盤子:“小姐,回家。”
希音牽起她的手:“嗯,我們回家。”
第二日下午,議政處,景瑞終于出現了。
希音和紀铎行禮:“參見陛下。”
“平身吧。”景瑞走到抱臂端立的夜珑面前:“你為什麼不行禮?”
夜珑眼皮沒擡,身形沒動,更沒說話。
完全當景瑞是空氣。
景瑞的眼神似一把淬火的劍指向夜珑,牢牢定在她臉上,不知是憤怒還是情欲。
夜珑仍然不為所動。
良久之後,因着上次的事,景瑞沒冒然靠近她,反而對希音和紀铎說:“你們兩個,陪朕下棋。”
紀铎:“陛下忘了,臣對琴棋書畫一概不通。”
景瑞:“那由希卿來陪朕下,你和夜珑坐一旁觀戰。”
希音和紀铎:“是,陛下。”
騰出一張桌子,擺上棋盤,四把椅子,景瑞和紀铎落座,希音拉着夜珑的手也坐下。
景瑞執黑子,希音執白子,二人對弈起來。
希音落下一子。
景瑞的目的在阿珑,下的是心不在焉,她也草草應付。
景瑞頻頻看向面無表情的夜珑,又拈起一子後,狀似惱怒對希音說:“希音,你這章法不對吧,哪有下這兒的?”
希音微笑:“臣棋藝不精,讓陛下見笑了。”
他亂七八糟下,還不允許自己随意回了?
她暗自腹诽。
況且她下的沒問題呀,看來是沖着阿珑來的。
景瑞盯着棋盤:“朕覺得你在糊弄朕,每次不思考就随意丢個棋子,這步棋不該在這兒嗎?”
景瑞指着棋盤一個位置:“兩位旁觀者來評評。”
紀铎看了看希音和夜珑,遲疑片刻:“回陛下,臣認為兩者都可,但陛下的位置更為高明。”
此時景瑞和紀铎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夜珑身上,等着她開口。
夜珑專注盯着桌子邊。
希音隻好柔聲問夜珑:“阿珑,你覺得呢?”
景瑞問兩個不會棋的人看法,明顯隻是為了讓阿珑開口與他交流。
夜珑仍看着桌子:“小姐的好。”
景瑞眼中閃過細微笑意,接着問:“好在哪兒?朕怎麼看着她有意敷衍朕?”
夜珑不說話。
見夜珑又有保持沉默的趨勢,景瑞稍稍逼近她:“她對朕不敬,朕要怎麼罰她呢?”
夜珑聞言反射擡頭,猛獸般犀利的眼神直刺景瑞。
景瑞唇角勾起:“打闆子怎麼樣?”
話音剛落,夜珑從手邊白棋盒抓起一把棋子,便向景瑞身上抛射去。
五六枚棋子在空中迅速攻向景瑞。
紀铎一直注意着夜珑的動作,此刻他立即伸臂去截棋子,抓到三枚。其他來不及,唯有用手臂硬擋。
景瑞後退站起,毫發無傷,按下眼底和唇邊快溢出的某種情緒,瞪大眼睛看向夜珑:“你怎麼一言不合就動手?不對,一言不發。”
希音站起,将夜珑護到身後:“陛下沒受傷吧?”
阿珑為什麼動手?還不是有些人自己讨打。
景瑞視線不滿地轉到她身上:“希音,你的護衛行刺朕,你為何不管教?”
希音行禮:“陛下,阿珑向來不受任何人的管教,包括臣。陛下若擔憂她行事沖動,危及安全,臣這就勸她回紀府去。”
景瑞連忙擺手:“罷了罷了,朕不與她計較。”
旁邊的紀铎揉了揉胳膊,景瑞見到立馬問:“紀卿,你受傷了嗎?朕命人宣太醫。”
“不用不用,陛下,臣無礙。”紀铎放下手臂:“幾個棋子而已。”
這時有太監上前禀報:“陛下,太後娘娘請陛下過去一趟,說得了上好的物件。”
“知道了,跟母後說,朕随後就到。”景瑞看了眼夜珑,随之收回目光:“去慈康宮。”
希音和紀铎:“恭送陛下。”
晚上,内室。
希音準備就寝,剛沐浴完的紀铎握着右臂,一臉苦瓜地走到她身邊:“音音,好痛。”
說着把胳膊舉到她面前。
希音把他衣袖拉上去,發現他小臂上有兩處淤青。
阿珑擲的棋子力道不小,可這傷勢應該不到‘好痛’的程度吧。
“很痛嗎?”希音拉着他手臂細看。
“嗯嗯”紀铎連連點頭,甚至眼眶中隐有淚光,表情可憐地看着她:“音音,夜珑是不是練過暗器?我感覺我胳膊差點不保,現在很疼很疼。”
希音覺得事情沒有那麼誇張,但還是站起來:“那我去給你拿點藥擦擦。”
等希音拿着藥瓶回來時,紀铎已經把上衣脫了,坐在床邊,身姿挺拔,露出肌理流暢分明的上半身。
希音走近:“傷在胳膊,你脫衣服幹什麼?”
紀铎支吾:“方便你擦嘛,也不會沾到衣服上。”
希音氣笑。
總算知道他裝可憐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不過這傷畢竟是她家阿珑造成的,姑且這次就依着他吧。
希音把舒緩的藥膏,均勻抹在他手臂的淤青上:“現在好點了嗎?”
紀铎注視着她,呼吸變深,喉結滾動:“音音…還是痛。”
希音放下藥,靠近他,在他臉頰輕柔一吻:“現在呢?”
紀铎渾身肌肉繃緊,面色绯紅:“好了一點點。”
希音輕笑出聲,伸手握住他肩膀,将他壓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