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本不應是我嫁給我夫君的,他當年心中另有所屬,但我家與時為岑州知州的唐鳳章還算是有些裙帶關系,他夫人與我乃是五服之内的親戚,僅僅是因為這層關系,使得我家與唐府還能說得上話,而我自小又與唐夫人交好,老爺衡量之後便也娶了我。
他在岑州雖然家大業大但卻無官身,這麼大的家業,若無官府的人護持,怕隻是别人眼中可以宰割的羔羊,與官府搭上了這層關系,家業才算是安穩,所以當年老爺最終娶了我。
可我先前也有心上人,甚至在出嫁前與他有過更親密的關系,出嫁後老爺雖然發現了,但他并沒有說什麼,我既已嫁人便是嫁夫随夫,以夫為綱,斷不能再念着以往的事,而是要想着如何才能在府内立足。
為了防止老爺厭棄于我,剛嫁入府的那幾年,我拼命調養身體,想要生個一男半女,這樣即便老爺對我心有不滿,但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也會容我,但奈何一連兩年都沒有任何動靜。
當時老爺也動了再納他心上人入府為妾的念頭,我擔心她一入府我便再無可誕下一兒半女的機會,正巧那時聽說唐夫人已有的身孕,一個令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脊背發涼的念頭,慢慢爬入了我的腦中。
我開始放出有孕的消息,在肚子上一層一層的纏着棉帶,逐月遞增,讓肚子變得越來越大,老爺見我當時已孕,又時常邀請唐夫人來府上做客,便暫時放棄了再納妾的念頭。
可假的終究是假的,雖然可瞞一時,但待到生産之時誕不下孩兒,一切謊言都會被戳破,當時我也想了,待到臨産之時,便從外抱來一死胎,裝作是剛誕下的孩兒,老爺見我經曆喪子之痛,想來也會更加憐惜于我。
可到了後來,我改變了主意,我看到唐夫人的肚子慢慢隆起,人家都說肚裡懷的可能是個雙胎,當時我真是好生羨慕,便想着我何必要一個死胎,若是能得一孩兒豈不更好?想着她懷的是雙胎,我抱來一個當做自己的孩兒,她也不至太傷心,而我也一定會像親生母親一般待他,府内的好吃好穿好玩好用都先可着他,也不枉他和生身母親分離的罪過。
下定決心便着手去做了,生産之時唐夫人若留在唐府中,我便難以下手,所以待懷胎九月的時候,正巧老爺外出談事三天,我便趁這個機會與她說靈璧寺來了一個大法師,可以為孩兒祈福,很是靈驗,她是信佛之人,聽說大法師來了寺中,便與唐大人說了,唐大人拗不過她,便派人擡着轎子,送她去靈璧寺。
當時我本還想着用什麼辦法将她留在寺内住宿,那時上天也肯幫忙,午後突降大雨,道路泥濘,怕貿然回去,道路濕滑,轎夫萬一腳下打滑,摔了轎子,反而危險,還不如在靈璧寺内住上一晚,待第二天雨過天晴後再上路回府。
她見我也在寺内,便與我一道留在寺内,當夜晚上雨越下越大,天空中不時還降下幾道驚雷,映的沉悶夜空黑白交加,當日晚上她便早産了,我見時機已到,便派了幾個已經被收買的婆子先去幫她接生,然後又将提前在外尋覓的死胎抱來,與她誕下的一個孩兒做了互換,那個被我抱回來的孩兒便是延川,唐夫人誕下兩胎,但以為一死一生,雖然也十分哀傷,但至少還有晚喬那個孩子,也可聊慰藉。
修養之後我們便下了山,唐夫人對當夜之事也沒有懷疑,隻以為是運氣不好趕上了天降大雨受驚早産導緻胎兒不足月便誕下而夭折的。
此後便是一切順利,我打發了當夜的産婆,叫她們再不得回岑州,老爺見我誕下了男孩,對我也不像原先那般冷淡了,我這顆心也就漸漸的落了下來,之後老爺也沒提再納妾的事兒。
延川和晚喬兩個孩子因為同年同日同月生,兩家常有往來,他兄妹二人又時常聚在一起玩耍,因此兩個人的感情甚笃,也當是朋友之間的相互親近,而後又過八年我生下了言希,他們三個便時常聚在一起玩,但當他們年歲日益增長的時候,我卻漸漸察出了延川和晚喬之間異于朋友的暧昧情愫,我雖察覺到了,但是卻無法明說,隻能暗中留意着。
十六七歲時,延川和晚喬便因各自的才名而聞名于岑州城内,延川少有才名,聰慧敏銳,又内外兼修,很有君子風範,加上清俊無雙,那時有意聯親的别府之人也時常來過府拜會,我見他并無此意便也未曾開口。
而那時的晚喬也盛有才女之名,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也是不在話下,少女時期便有閨中詩稿流傳在外,不少公子都愛慕其才名,對她也是諸多推崇。
待到十六七歲時,其容貌也如花朵正盛,仙姿昳麗、端莊淑雅,常引旁人驚歎,兩個人常常在一起出雙入對,結伴去參加詩會郊遊等活動,人人都說他們是青梅竹馬,郎才女貌,令人羨煞不已,也令人嫉妒不已,而我卻在這當中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晚喬十七歲那年,也許是才名過盛,其在閨中作出的一個手稿流傳在外,是一篇征戰詩,其詩豁達大氣、胸襟磅礴,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這首破陣子。
攬鏡娥眉淡掃,粉面薄施妝成。忽聞敵虜破連營,四面歌殘心惶惶,朱紅擱卻了。由來世人多問,娘子可知國愁。需叫須眉也低眉,将軍何必是丈夫,無謂女兒身。
很少有女子能做出如此大氣的詩句,因此反倒引來了嫉妒者的攻擊,他們因此質疑此詩乃征戰之詩,晚喬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連兵器都許未見過,何以作出如此豪邁之詩,由此可見,其必有代筆之人,甚至其以往所做之詩,說不定也是出自他人之手,那真正不見日光的捉刀代筆者才是真正的才人,晚喬不過是盜用其人之名。
這說法一出,晚喬本來是不屑與這些狹隘嫉妒之輩解釋什麼的,但是這種說法日益甚嚣塵上,并沒有自然止歇的意思,俨然已經對晚喬的名聲産生了影響。
後來晚喬無奈,隻得出面解釋,但時人不信,後來還是延川出面道,說是古有木蘭“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的豪邁,有易安“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豪爽,巾帼英雄、女中豪傑不計其數,晚喬讀書甚多,府中書籍如汗牛充棟,受此知識熏陶,即便未曾見過狼煙四起的戰場,但早已在胸中勾勒出一副戰士征戰之圖,亦有女子心懷國家、不畏犧牲之胸襟。
禹國如今内憂外患,外有豪強列國虎視眈眈,觊觎國中豐沛之地,内有天災頻頻,朝廷忙于救災減難,晚喬居安思危,做出此詩,以表愛國之心,又有何得以質疑的。
此話一出質疑聲的确小了下去,甚至有人說,晚喬以一女流之輩作出此豪邁之詩實令須眉汗顔,這之後對她更是高看一眼。
此風波過後二年,延川相應過了鄉試、會試,到他十九歲那年春便去往京城準備參加春闱,那時他的才名不僅僅是在岑州流傳,在别的州縣也是大有才名,各地進京的舉子都知道岑州有一個大才子名叫陸延川,知那年科舉他一定會榜上有名,隻是名次高低的問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