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雲安十一歲這年,後宮之中來了新的客人,她是九州東北界六國中魏國的公主,自出生時起就被父皇視為掌上明珠,接受的榮寵從不遜色于任何一個皇子,況又天資穎悟,六國皆聞她聰慧的聲名,因此聽說從衛國來的那兩個客人也是以聰慧著稱,心裡多少憋着一股勁,要看看他們可比得上自己。
衛國送來兩個客人這件事她早便聽說了,但是直到半個多月後才有确切的消息,客人已經快到了,這一日,冉雲安正在宮裡梳妝的時候,聽到小宮女在一旁悄悄的說道:“聽說衛國來的兩位公子十分俊俏,年紀輕輕就英姿不凡,若是成年之後,想來風姿更是絕代”
冉雲安擱下了梳子側頭問道:“有這麼誇張嗎?”
小宮女們點點頭,“英姿勃發堪比天上谪仙”
冉雲安自然不信,“那本公主也去瞧瞧”
在宮女們的簇擁下,冉雲安走到宮道上,在他們入宮的必經之路的一處小閣樓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
說是做客,其實誰心裡都清楚,就是衛國孱弱,不得已送了他們的公子到魏國為質,以尋求衛國的安穩,這去别國為質可不像在他們本國那般養尊處優,甚至比寄人籬下還不如。
可是當她看向那兩個人的時候,他們的脊背卻并不刻意的十分挺立,其中一個公子看樣子和她年紀差不多,另一個公子看樣子比她稍小兩三歲,但無人面上帶着懼意,皆是不卑不亢,她自然先從心裡高看他們一眼。
尹昭陽和君以澤自然是不知道他們曾被冉雲安收入眼底,并且對他們的評價頗為不錯,就即便是他們當面相遇,他們也絕對想不到他們隐藏在暗中的一生之敵,竟然是此時隻有十一歲的冉雲安。
當小宮女們還在為衛國二位公子的風采所傾倒的時候,冉雲安隻是淡淡的從閣樓上走下,心裡卻增添了一層憂慮。
尹昭陽和君以澤來到魏國王宮之後,便安住了下來,雖然住的是魏國王宮,但卻并沒有皇室的待遇。
他們的餐食是特别制作的,十分粗糙,魏國給他們的說法便是他們是從衛國來的客人,想必這裡的餐食他們不會習慣,為了使客人感到賓至如歸,所以特地做的他們家鄉飯食,還笑言問他們對菜色是否滿意。
他們自然是笑着回複滿意的,這種對待是他們來之前便已經設想到的,其實吃的住的穿的這些并不是最重要,他們唯一擔心的是在魏國沒有辦法正常的接受先生的授課,将來衛國的皇子和衛國的大臣不能是個無知的人,所以他們來魏國之時,帶的最多的東西不是金銀珠寶,而是夫子們連夜做了注釋的經義,這樣即便沒有先生授課,他們的學業也不會一直停步不前,在看完這些書籍後,基礎便已打下,之後即便書有一天會看完,他們也可以自學經義了。
這一切都落在冉雲安眼裡,她觀察了那兩人幾日後,而後去找到了她的父王。
魏王見自己的寶貝女兒來此,十分欣喜,問道:“雲安怎想着來看父王了”
冉雲安道:“女兒見後宮之中多了一群人,知道是衛國的客人,不過三歲看老,以小見大,衛國的這兩個公子不一般”
魏王哦了一聲,問道:“怎麼說?”
冉雲安道:“衛國二公子初來時腰背便十分挺直,一點也沒有來到大魏為質的卑躬屈膝,這是他們骨子裡便帶的風骨,更何況既知在我魏國是來為質的,帶的多是書籍而不是金銀财寶,說明他們不懼受辱,在乎的多是衛國的來日,而不是一時的不順,這種能屈能伸的性子,日後是能成大事的人”
“那依雲安說,朕現在就應該殺了他們”
冉雲安想了想初見那兩位公子的時候,即便在高閣之上也好像有一瞬間的心跳加快,若真是讓他們死了,好像也于心不忍,她思考了下道:“衛國二公子在我大魏為客,若是堂然死在大魏,不論是有原因還是沒有原因,傳出去怕與我大魏聲名有損,更恐會激起其他各國的憤慨,女兒倒是認為,并不一定要除去這兩位公子,還有其他的辦法可以做的更加隐蔽”
魏王一直認為他這個女兒聰慧可比男子,若為男兒當為魏國太子,因此對于她的意見一直是原因傾聽的,冉雲安就此提出了一個令魏王出乎意料的提議,便是長達十年的潛伏計劃,“腐蝕一個國家便應在内部腐蝕,這樣即便上面的人再明智,也難以操控這下面的芸芸衆生,我大魏應在各國廣布耳目,讓六國之事可為魏國聞,這樣才能知己知彼,俯瞰各國”
魏王十分贊賞冉雲安的建議,因此準了她的提議,就這樣魏國暗中開始了以十年為期的潛伏計劃。
後宮中她還是如同往常一樣生活,誰也不知道她曾提過這樣一個影響日後魏國大計的提議。
而她倒是不曾故意關注衛國二公子,隻不過圍繞他們在後宮中的事從來都沒有消停過。
他們剛來不久,後宮的其他小皇子也知道宮裡有外人來了,對這兩個外人也十分好奇,最開始還不敢太過放肆,不過時間長了,他們也觀察了周圍人對待這兩人的态度才敢漸漸朝他們放肆起來。
一日五歲的大公子帶着四歲二公子來到衛國兩位公子的住所,問道:“聽說衛尹小國來了兩個人,怎麼也不主動些來拜見我們,難不成你們眼裡沒有我們魏國公子嗎?”
君以澤和尹昭陽那時正在屋内捧着竹簡看,來到魏國以後,他們一直深居簡出,避免生事,沒想到不去惹麻煩,麻煩倒是主動找上門。
君以澤率先走出來,放低姿态,迎接這兩個并不好惹的小鬼頭,道:“并非我們不曾去拜見二位公子,而是大魏國的王宮太大,我們來了多日,竟還沒有找清道路,這才遲了些許,還請兩位公子莫要見怪”
大公子頤指氣使道:“你們知道就好”
這時尹昭陽也趕了出來,對着兩位比他們矮一頭的小公子一一行禮。
他躬身的時候,大公子道:“聽說你們兩個的脊背很不錯,想來彎下來當人馬來能夠很是受用”,說着,短胖的手指便在前面地上一指道:“你們兩個趴下來,我和弟弟要騎馬玩”
這無異于是對他們的羞辱,若是應下了,必然有損衛國的國體,可若是不應,想來這兩個小公子今日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君以澤想了個折中之法,“不然,請容許臣來做人馬,我家公子腰椎有損,不能受力,臣的腰椎無礙,可以效勞”
這是棄車保帥,希望那兩個小公子能見好就收,可是那兩個小公子明顯年紀還是太小了,他們腦子中還沒有過多的東西,隻是跟着這宮裡的風想來耀武揚威一番,即便對方已經退讓了一步,但還是絲毫不肯見好就收。
二公子吵着要騎人馬,大公子執意說兩個都得讓他們騎,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冉雲安從外走進,呵斥道:“小小年紀便學會欺負認了,是哪位夫子教你的道理,看我不向父王禀報,撤了他的職”
公子們一向是害怕他們這個王姐的,見到冉雲安來此紛紛不敢再無理取鬧,大公子笑笑道:“我們隻是來找客人玩的,王姐不要當真”
二公子也應和着是啊是啊,大公子道:“對了,我想起來夫子留有的課業我們還沒完成,我們這便先回去了”
兩位小公子灰溜溜的走了,冉雲安留下來善後,躬身向尹昭陽和君以澤抱歉道:“兩個弟弟平時教養壞了,沒想到竟然這麼頑皮,給兩位公子難堪了,不過童言無忌,想來兩位公子不會與弟弟們計較的”
尹昭陽道:“兩位小公子天真童趣,到是沒有覺得難堪,多謝王姬挂念了”,冉雲安輕輕颔首,有禮有節的告退了出去。
屋内就剩尹昭陽和君以澤兩個人了,君以澤道:“原先看大魏國兩位公子的樣子還以為大魏國無人了,沒想到這個冉雲安倒是一個角色,隻可惜她是一個女子,力挽不了狂瀾”
尹昭陽道:“但若是大魏國未來的君主得她輔助,對于我們來說也是一個麻煩”
君以澤道:“這兩位小公子年幼的時候可以受得了冉雲安的壓制,等漸漸年長之時,是否還能壓制的住便要到那時再看了”
尹昭陽聽他如此說道,朝外面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走回身坐下來面色低沉地與君以澤道:“聽說母妃的孩子沒有保住,妹妹長大了,來信時并沒有報憂而隻是報喜”,他放下信,同時眉頭一沉,“可我同時也在想這些本不該由她來承擔”
君以澤道:“既然已經身為衛國的皇族,便沒什麼應該和不應該承擔的了,早些介入,對她來說是好事”
尹昭陽沉了一口氣,他知道君以澤說的是對的。
冉雲安去後沒多久,便發生了一件怪事,某一日開始君以澤便腹瀉不止,連日燒個不停,太醫去瞧了,但也始終沒有瞧好。
這事兒之後的第二天,尹昭陽也發生了腹瀉,同時伴有嘔吐的症狀,冉雲安知道沒有這麼巧的事,因此,便帶了個太醫去安遠宮裡瞧瞧。
太醫給而二位公子号脈的時候表情十分晦澀,轉頭看向冉雲安,她知道太醫可能有話不好說,便讓太醫到外間去說,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太醫才敢說出實話,“衛國的兩位公子其實是中毒了”
冉雲安脫口而出道:“他們不是另有小廚房給做飯嗎,怎麼還會......”,此話沒說完,她其實也就了然了,正是因為另有小廚房給做飯才有問題。
她告訴太醫道:“照顧好他們兩個,我去去就回”
很快冉雲安便到了殿裡,皇帝正抱着幾個還在襁褓裡的皇子皇女玩,見冉雲安風風火火的來了,有些詫異,但看出她有話要說,便讓奶娘抱着皇子皇女們下去了。
“雲安,這大熱的天,跑這麼快做什麼,瞧你都出汗了”
冉雲安跪下道:“衛國二公子的事,父皇實不該如此做,這樣隻會挑起兩國的争端,留給其他國家話柄的”
魏王顯然并不慌,他知道冉雲安說的是什麼,面色自如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可是朕實在是放心不下他們兩個”
冉雲安道:“可是潛伏計劃不是正在實施當中嗎,衛國王妃意外滑了胎,衛王若是不肯另娶,衛國便不會再有其他公子王姬,如此看來我們的計劃是可行的”
魏王道:“可那樣要等多少年,還不如速戰速決,免得留下禍患,危害我大魏呀”
冉雲安道:“可是這樣其他國家隻會認為我大魏是無信無義之國,日後怎還能認為我們是禮儀之邦?”
魏王道:“雲安,這就是你身為女子的局限了,太過女兒家心性,真正強大的時候,拳頭才是硬道理,即便是寡廉鮮恥之國最終也能成為衆人口中的仁義道德之國的”
冉雲安道:“可人們心裡不會認同的”
魏王笑笑道:“但那并不重要”
冉雲安自知自己說服不了皇帝,隻好先行退下。
不過,沒多久便有宮人來報,說王姬腹瀉不止且口吞白沫,狀似中毒之症。
魏王很快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大拍了一下大腿道:“雲安啊雲安,她可真是有辦法”
沒辦法,他的女兒竟然親自以身試毒,他總不能不要自己的女兒,隻得拿出三份解藥來。
尹昭陽和君以澤的危機解開了,他們在給尹昭昭回信之時,隻說在魏國得了小感冒,不礙事,希望可以把尹昭昭糊弄過去,免得她擔心。
冉雲安這次雖然保下了衛國二公子,但卻不代表可以一勞永逸,因此未避免衛國二公子再出現任何狀況,她想了一個辦法,便是與尹昭陽和君以澤同吃同住。
冉雲安作為大魏王姬公然搬到衛國二公子居住的安遠宮十分惹人非議,不過她可不在乎别人說的是什麼,她在乎的是大魏的廉恥仁義。
魏王對此事十分憤怒,但又拿冉雲安無可奈何。
到了安遠宮裡,冉雲安才知道原來他們二人在魏國的飯食都是先經過君以澤,再過尹昭陽的,所以那時君以澤所中之毒才會更嚴重一些,由此,她對君以澤倒是高看一眼,不過,能得如此忠心的屬下,尹昭陽一定也非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