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趙臻……”奚瞳用最了最大的力氣,終于從趙臻掌中掙脫,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粗氣:“趙玄度……咳咳……你殺我可以,但你……說我勾……勾引你,實在是過分了。”
趙臻片刻暴怒失控後,本來已經冷靜不少,聽聞“趙玄度”三個字,心弦又猝然收緊。
“你怎知我的字?”
隻有親密之人,比如親人、愛人、摯友,才會稱呼他的字。
可是他的親人早已死光了,他也沒有愛人,唯一的朋友林載,如今是他的麾下,将來是他的臣子。
再如何親密的關系,一旦染上君臣二字,便生了難以跨越的隔閡。
玄度兩個字,他本以為,他再也不會聽到了。
奚瞳的呼吸終于平靜一些,方才那聲玄度,是她一時慌亂失言了。
這字,是她為他取的。
那年長秦王宮,中秋夜宴,趙臻被封殿前樞密使。
他跪謝王上恩典,似乎是想對奚瞳這個宿敵炫耀他于仕途的成功,于是他當着滿朝文武,獰笑着望向奚瞳:“臣鬥膽,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臣出身内庭,有名無字,就請公主賜臣一字吧。”
奚瞳冷笑,她同趙臻不對付,天下皆知。這人竟還恬不知恥,管她要字。
他敢要,她自然敢給,她擡頭望向天際的圓月,随口便道:“就叫玄度吧,趙玄度。”
玄度,是月亮的别稱,也比喻一個人性情高潔。
看上去滿是贊美之意,但放到趙臻這樣一個跋扈、陰險的宦官身上,便是十足的諷刺了。
就像你不能對着一個腦滿腸肥、滿臉冒油之人,說哎喲你身材真好哇,是一樣的道理。
趙臻卻欣然接受了。
奚瞳沒想到,他輾轉輪回十數次,仍然保留着她給他的名字。
往事種種如流水,澆熄了奚瞳差點被趙臻殺掉的憤怒,她捂着頸子,看向他。
“趙臻,我不會害你。我想幫你。你得讓我知道你的計劃,我才能幫你。”
奚瞳的眼神太溫柔,也太真誠,趙臻頓感一陣恍惚。
奚瞳靠近他,牽起他的手,在他掌心裡寫下兩個字。
趙臻眸如利劍,射向她的瞳仁,奚瞳沒有躲閃:“想要,是嗎?”
趙臻的咬肌赫然收緊。
“我幫你。告訴我你的計劃,我可以證明,我能幫到你。”
良久的眼神對峙,趙臻率先敗下陣來。
他眼神下移,看到奚瞳纖長的頸子上,已經殷紅一片,他差點就要了她的命。
趙臻咬牙,一字字道:“真是個大言不慚的瘋子。”
奚瞳笑了笑,似乎這時才反應過來,她正值劫後餘生,于是語氣裡帶了虛弱:“我說過啊,我是仙女。”
趙臻冷臉橫她一眼,坐回到方才的位置,冷靜的外表之下,是難以平息的強勁的心跳。
方才奚瞳在他掌心寫下的字,是“天下”。
幾日之間,區區幾面,一局棋,幾番話,她便将他内心的野望盡數收入眼底。
所有人都以為,官居太傅,一人之下,已經是趙臻祖上積德。
隻有趙臻自己知道,他要的何止是太傅之位。
高氏皇族,滅他趙家滿門,他要的,從來都是血債血償。
他要複仇,他要讓蒼穹換個日頭,他要一統六合,讓四海冠上他的姓氏,讓江山社稷萬象更新。
然而在清談盛行、禮法至上的今天,他的野望,注定将他塑造成亂臣賊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有過半分退卻。
就連一起長大的林載,在知道他的想法之後,也隻是說,可以理解他想要複仇的心情,但不會幫他行大逆之事。
然而眼前這個卑微的伎子,卻說,她可以幫他。
若非趙臻從不信天地有神,他幾乎就要相信她是真的仙女了。
許久,趙臻看向奚瞳:“今日我饒你一命,你當知道,你若留下,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永不原諒背叛我之人。奚瞳,我給你一個反悔的機會,帶着你的小妹,現在離開,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
奚瞳沒有回答,片刻過後,她掀開帷幕:“紫虛!上來!出發了!”
那一瞬,趙臻的胸腔在經曆過怒火、恨意與他不願承認的被識破的恐懼灼燒之後,漫上一襲暖流。本來已經堅如磐石的心腸在這樣的溫柔包裹中,不易察覺地顯露出一條條柔軟的縫隙。
……
車辇再次出發,奚瞳也終于知道了趙臻去蓉州的意圖。
目前朝廷用人,采用的是九品中正制。每個州府,都會設有大中正,對當地的飽學之才、賢能之士、淳孝之人進行評級。上下共分九品,達到一定品級便可以入朝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