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瞳一口氣寫了三份箋疏,神思疲倦,回到廂房裡不一會兒便酣睡起來。
趙臻這一夜卻睡得極不安穩。
他睡前将她的字看了十數遍,苦苦尋找着她筆劃裡除卻才華之外的有關陰謀的氣息,他不相信她毫無身份,否則一個自幼行乞,賣身為伎的女子,怎麼會有這樣的能力與見識,怎麼會有那樣挺拔的脊梁和綽約的身姿。
所以她究竟是誰……
趙臻又做夢了,一時是城牆上起舞的她,一時是燭光下揮毫的她,一時是裸着玉足、欺身對他媚笑的她……
天際泛白,雞鳴三聲,趙臻醒過來。
他坐起身子,腰背不由僵了僵。怎麼會……
他感到裈褲的中央一片濡濕,帶來令人不舒服的觸感,同時也帶來恥辱。
他的耳際紅透,睫毛上有因為初醒和情動沾染的水迹,可眼底卻蒼冷極了,帶着恨。不知道是在恨自己,還是恨那個讓他如此狼狽的女人。
他在晨曦裡呆坐許久。
最終,他心底有個聲音緩緩浮現,那是他自己的聲線。
“不管你是誰的,你以後隻能是我的。我要把你鎖起來,藏起來……永遠,永遠。”
……
南廂房,奚瞳在自己的床上睡成一個寫歪了的“大”字,嘴角挂着有些憨厚的笑意,天雖然亮了,但她人睡得正香,甚至還說了一句含混的夢話:“紫虛,我想吃荠菜肉絲面……好香啊……趙臻那個狗,也很喜歡荠菜……”
夢裡她似乎真的吃到了這一道美味,話說完甚至還發出了“呵呵”的笑聲,全然不知她在某人的夢裡,是怎樣一副妖媚惑心的模樣。
……
奚瞳是中午醒過來的,紫虛真的給她煮了面,隻不過不是荠菜肉絲的,而是白菜鮮蝦蛤蜊的。
奚瞳這次沒有去找趙臻,因為紫虛進來的時候說,明天一早他們便要啟程回京,今天下午要好好收拾行李。
奚瞳打算下午出去逛一逛,蓉州的肉脯特别出名,而且因為是腌制的,所以能放好久,趕路那般辛苦,又不能像在太守府這般開小竈做飯,她要多買一點肉脯,路上打牙祭。
“對了姐姐。”一碗面快吃完的時候,紫虛開了口:“綠绮姐姐和若妍回來了。”
“哦。”奚瞳應了一聲:“她傷好了嗎?”
“我瞧着她瘦了一些。不過若妍特地過來了一趟,讓我轉告你一聲,說綠绮心中苦悶,讓你多擔待她些,還有就是也不要專門去尋她了,免得起沖突。”
奚瞳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這話聽着,怎麼像是我招惹她了似的。”
奚瞳本來就是想去看看綠绮的,程家那天的事,她和綠绮之間總得有個說法,另外大家好歹也相處了一些時日,相識三分情,綠绮身受重傷,如今痊愈,她于情于理應當去問候她一下。
若妍墊了這句話,她就更想去了,她清清白白一個人,可不能讓人平白誣了一身債去。
說時遲那時快,奚瞳起身便朝綠绮若妍的廂房走去,紫虛根本拉不住,隻好跟在後面。
綠绮和若妍已經吃過飯了,正在收拾明日出發的行裝。
說是收拾,其實隻有若妍一個人在忙活,而綠绮則是坐在銅鏡之前,專心端詳着自己。
鏡中的容顔不施粉黛,甚至有些病後地蒼白,但依舊妍麗無雙,隻是眼睛裡的光澤淡了一些,透着一股隐約的麻木。
綠绮看着看着,雙眸突然亮起來,卻不是喜悅的光,而是怨恨和刻毒,因為鏡子裡出現了奚瞳的身影。
綠绮伸出左手,從妝龛裡取了胭脂,用指腹在自己的臉頰輕輕暈染着。
若妍見奚瞳來了,有些緊張慌亂地站起來。
綠绮卻看着鏡子裡的奚瞳,笑了:“我知道你會來。你裝作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可你怎麼會什麼都不在乎,看到我如今這樣,你一定很得意吧?”
奚瞳蹙眉,她得意什麼?于是她好好打量起綠绮,就在此時,她身後的紫虛暗暗發出一聲驚呼,很快,奚瞳就知道了紫虛驚呼的理由。
綠绮右邊的水袖垂到地上,夏日微風穿堂而來,水袖迎風而起,大半袖管,空空如也。
她……她右邊的胳膊……
胭脂讓綠绮的面容有了更為奪目的光彩,她翩然起身,向奚瞳走過來。
待走近了,她左手緩緩撸起右邊的袖子,一條殘肢暴露在奚瞳眼前。
“肘部以下,被砍斷了。”綠绮笑了,極其陰森:“托你的福啊,我沒有右手了,再也不能彈琴寫字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奚瞳的面色發沉,綠绮雖然身份低微,但她的胳膊不是誰想砍就能砍的。
而如今的這些人裡,能斷她一隻手的,隻有兩個人,一是趙臻,二是陸憂。
陸憂性情溫潤,又在乎名聲,不會做這種事,所以綠绮如今斷臂,一定是趙臻的意思。
果然,綠绮下一句話就道:“是我小看了你,我一直以為你隻是對二公子有意,可不想所有能用來登天的階梯你都不放過。可笑啊,居然還真讓你攀上了高枝,太傅大人竟能為了你這樣一個賤人,斷我的手。”
奚瞳聽到這裡,便知道綠绮對她已經恨入骨髓,再說什麼都沒有用:“承桑綠绮,趙臻狠辣不假,但你若安分守己,他絕不會拿你怎麼樣。若非那一夜你害我,差點壞了他的大事,他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