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你有仇嗎?”
趙臻那一瞬的神遊,是因為昭陽王。
昭陽王高瀾,趙臻同他非但無仇,相反,高瀾對他是有幾分恩情的。
當年高宇滅趙氏三族,因這位君王的喜怒無常和殘忍暴虐,滿朝文武無人敢言,隻有高瀾竭力勸阻。後來趙臻的母親瞿夢芙和妹妹趙吟能一時逃脫,成功出城,也是因為當時的城門守将是高瀾麾下,高瀾有意放了她們母女一馬。
雖說趙家禍事未能免除,趙臻的母親和妹妹也最終被周正捉住,而後慘死。但當年高瀾的情分,趙臻是記在心裡的。
少年時代的趙臻同現在的他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少年趙臻飽讀聖賢詩書,夢想成為世間最為光風霁月的正人君子。
可當他真的血海深仇裡滾過幾遭,帶着滿身殺欲重返人間的時候,仁德與儒雅早已不能支撐他活着,他隻能信奉鐵和血。
昔年皇城趙氏,那個純真無憂的白衣少年早就化作齑粉,飄散在歲月之中了。
可若提起曾在趙臻理想中長存過的君子之道,若它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清晰的照影,趙臻會毫不猶豫地想起高瀾。
皇族高氏,兩百年間,誕生了一代又一代的瘋子。
高氏男兒,有人好色成瘾,有人嗜殺成性,他們虐殺臣子、奸/淫臣婦、強搶民女,更有甚者,交/媾/亂/倫。
就是這樣一個瘋魔又陰森的家族,卻孕育了大盈最為出塵的男兒——
昭陽王高瀾,容貌俊美,性情高潔,遇不平事敢直言,豺狼凝視之下亦不畏死。
趙臻自诩多謀善斷,有治世之才,但論及品性,趙臻自認,或許不如高瀾。
他認可他。
正因為這種認可,趙臻清楚地知道,他這樣意圖改天換日的佞臣,待他走到至高皇位的那一刻,若有人還能堅守所謂龍脈正統、所謂禮法自然,若有人還敢橫劍攔他,這個人一定是高瀾。
預見這種結局的趙臻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幼帝登基之後,及早架空了高瀾。
以他作為先帝三子,曾被群臣議儲,須得提防為由,削去了他手上所有實權,讓他做了京中的富貴閑王。
趙臻從不後悔這樣做,這對他和高瀾都好,至少不必你死我活。
但同為胸懷大志的男子,趙臻對高瀾,問心有愧。
所以他不能讓奚瞳見到高瀾,他怕。
他怕奚瞳本能地棄他而去,去追逐太陽;也怕他為了留住奚瞳對高瀾做出更為卑鄙之舉。
趙臻思及此處,不由看向奚瞳,這個讓她多思多慮的女子。
此時她正坐在書案前,專注地看話本,她還是赤着足,看入迷了,興之所至,小腳趾會不自覺動一動。趙臻瞧着,覺得有趣。他近來精進不少,雖仍因她這幾寸白嫩肌膚心猿意馬,但總不至于情動難抑。
他走到她身邊,同她并排坐着。
“在看什麼?”
奚瞳興緻勃勃:“亡國暴君和狐狸精的故事,他們兩個作惡多端,殘忍無道,天怒人怨,不得好死,但他們的感情其實蠻好,很有點感人呢。”
趙臻盯住她笑眯眯的雙眸:“奚瞳,你有沒有想過,我這條路走到最後,一旦失敗,也是不得好死,你仍要同我一起嗎?”
奚瞳回望他,笑眼的弧度有所收斂,但仍舊是彎的:“成則你做千古明君,我做正義仙女。敗則你做亂臣賊子,我做禍國妖人。無非此二者,成敗皆痛快。不過我算過了,你前頭幾輩子都是壞蛋,經受的苦難已經夠多,該到享福的時候了,這輩子失敗的幾率很小。”
趙臻胸中溫熱,嘴上卻是苛責:“又胡說。”
“不是啊,我真的算過的,找司命仙娥……算了,說了你也不認識。”
奚瞳坐久了,說到這裡,身子忍不住動了動,一雙赤足不小心擦到了趙臻的屁股,她渾然不覺,趙臻的耳際卻登時如火燒一般。
再一轉頭,他便看到奚瞳因為托腮而長袖滑落的手臂,光潔如同一段玉藕。
又來了……趙臻胸中含恨,他的小腹又開始不聽使喚地發緊。
自從遇到奚瞳,他頭一次如此厭棄自己的身體,那一處男性尊嚴的象征,卻也是欲望的孽源。
他的身體巋然不動,但他的靈魂早已經将奚瞳狠狠抵在桌案上,向死一般同她纏綿。
在與情/欲的對抗掙紮中,趙臻用最後的理智霍然站了起來。
“怎麼了?”奚瞳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
“滾出去。”趙臻的聲音喑啞低沉。
奚瞳不情不願:“可是我還沒看完……故事看到一半很難受的,我想……”
“我讓你滾出去!”
趙臻低聲吼道,他怕奚瞳再呆在這裡,他真的會忍不住幸了她。可他什麼都給不了她,這對她不公平。
多可笑啊,他堂堂太傅,居然在思忖要不要給一個伎子感情上的所謂公平。
奚瞳竟将他變成今天這幅樣子,婆婆媽媽,進退維谷,當真是可恨、可憎。
奚瞳哪裡知道趙臻心中所想,她隻知道趙狗發瘋吼她了。
“莫名其妙!”她抱着話本子氣呼呼站起來:“我拿回我自己廂房看!反正現在也入秋了天氣也涼了我也不再圖你什麼冰鑒了!你自己呆着吧你!”
走到門口,奚瞳強忍下心頭怒氣,開始一些自我調整,她一個仙女,跟一個患有一些精神疾病的凡人計較什麼呢。
但她還是覺得趙臻喜怒無常的樣子很不可愛,于是回頭補了一句:“改改你的臭脾氣吧!你這樣遲早得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