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鼎沸的大朝晖殿安靜下來,無邊的月色照進來,打到石闆上,反射出寒涼的光。
紅盞的啜泣伴着偏殿裡高江的呻/吟嘶吼,在空曠的大殿裡回響,顯得分外陰森。
周懷淑還未發作,身為黃門侍郎的周潮帶着兩個太醫從偏殿走出來。
太醫一邊下跪一邊擦汗:“太後娘娘,越陽王身上這毒……這毒狠辣,微臣無能,解……解不了。”
“解不了是什麼意思?!”周懷淑怒斥。
“若無……若無人替越陽王纾解,他怕是……怕是會腎經盡廢,血管爆裂而亡啊。”太醫戰戰兢兢。
“那就讓他死!”周懷淑的眼中盡是刻毒,方才這個死胖子對她上下其手,她惡心勁兒還沒過呢,恨不得他血盡而亡才好。
周潮臉上蕩起隐晦的笑意,周懷淑這副美人懷恨的模樣,真是勾人。他對兩個太醫使了眼色,太醫如獲大赦,退了下去。
周潮上前一步,開了口:“太後娘娘,越陽王為何離京,您心裡清楚。他如今是越地之主,在越地有兵權,且他子嗣衆多,世子在當地又有威望。他若因為中了此等下作邪毒死在宮裡,怕是不好交代。弄不好,是要危及社稷的。”
周懷淑怒氣未消,看了周潮一眼,她心中憤憤,可理智是有的,周潮這話說得對,高江死在宮裡,後頭麻煩就多了。
她穩了穩心緒,對一旁的青璃道:“去内庭,找些犯了錯的奴婢,送到偏殿,伺候越陽王。”
“是。”青璃應聲。
但青璃沒走多遠,便被周潮叫住:“且慢,此事不急,太醫雖無力回天,但也給越陽王服了一些調氣固血的湯藥,他一時半刻死不了。太後當務之急,還是要查清楚,他和太傅大人,今夜為何中毒。”
周懷淑的目光看向紅盞,紅盞的肩頭又顫了顫。
周潮又往前幾步,走到周懷淑的身邊,俯瞰着下跪的奴婢:“紅盞,說吧。”
紅盞跪爬到周懷淑身前,伸手抱住了她的小腿,哭着将如何下毒坦白道出。
周懷淑聽了之後,不禁動怒:“你為何這樣做?!你明知道父親用這毒計,是為了讓周韻儀嫁給玄度,你是我的心腹,明知道玄度與我是何等情誼,你為何要幫他們?!”
“不是的娘娘,奴婢對您沒有二心。”紅盞涕泗橫流:“可是奴婢沒有辦法,奴婢的父母兄弟都在老爺手裡啊娘娘,奴婢沒有辦法。”
紅盞是自幼就在周懷淑身邊的,周懷淑對她有些情分,聽聞此言,雖仍生氣,但到底存有幾分心軟。
她正猶豫着如何處置紅盞,周潮的喉頭卻發出桀桀冷笑:“紅盞,這話不老實,我再給你一個機會。”
周懷淑疑惑地看向周潮,恸哭之中的紅盞表情也透出一絲惶恐不安。
周潮接着說道:“你本是良民,隻是家中貧寒,你幼時天災頻發,你家中生計遇了難題。你父母為了養活你哥哥弟弟,将你賣給了周家,而且之後多年,他們頻頻伸手問你要錢。你因此不忿,本就與家人情誼淡薄。若退一步,你當真是因此受制,大可求助太後娘娘,太後雖與父親有些分歧,但到底是當朝太後,周家嫡女,想護你家人周全,絕非難事。你明明可以不入此局,但你還是做了,紅盞,為什麼呢?”
紅盞還想狡辯:“不是的,奴婢……”
“紅盞。”周潮沒有給她機會:“我既如此問,便是知道當中緣由。實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和從我嘴裡說出來,後果是不一樣的,你明白嗎?”
紅盞聞言,瞳孔震了震,原本抱着周懷淑雙腿的雙手頹然放了下來。
“說罷,不要浪費太後和本官的時間。”周潮的臉冷下來:“說出來,或許太後會饒你一命。”
“啊!!!給我!!!救我!!!啊啊啊給我!!!!”偏殿裡高江的吼聲一陣又一陣,像是餓久了的野獸。
紅盞絕望地閉上眼睛,眼淚從兩眼滂沱流出,再睜開時,她擡頭看着周懷淑:“老爺說,隻要我做成了這樁事,就讓我……就讓我給太傅大人做……做妾……”
周懷淑聽聞此言,腦中如驚雷裂地,生出滔天之怒,她一腳踹到紅盞身上:“賤人!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肖想玄度!”
紅盞泣不成聲,她爬回到周懷淑腳邊,徹底袒露了心境:“小姐,奴婢錯了,奴婢确實有私心。可是奴婢,奴婢也是真心為了您啊。奴婢想着,與其讓二小姐在太傅大人身邊,離間您和太傅,也離間您和老爺,陷您于孤立無援之地,倒不如奴婢去伺候太傅大人,奴婢起碼不會害您啊小姐。”
“一派胡言!”周懷淑卻再也不信:“說!你從什麼時候對玄度生了狐媚之心?!說!”
周潮的聲音幽幽響起:“事到如今,再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呢?太後打算如何處置紅盞?”
“小姐!”紅盞一個勁兒給周懷淑磕頭:“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心生貪念。可奴婢真的沒有想過背叛您啊小姐,奴婢從四歲就陪在您身邊了小姐,求您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周懷淑因為生氣手腳冰涼,卻沒有立時處死紅盞的意思,隻默然着,任由紅盞磕頭哭求。
“長姐啊,你還是太過心軟了。”周潮的嘴角浮起譏笑:“你如今站在高處,時時都有失足的可能,一旦跌落,您同陛下皆是粉身碎骨。這般優柔寡斷,你讓弟弟如何放心啊。紅盞如此背主,觊觎你的心上人,你居然還想給她留情面?”
紅盞拼命搖頭,周懷淑卻因周潮這幾句話,暗中開始生出盤算。
周潮看出周懷淑的動搖,湊近她一些,聲音輕佻如夜鬼:“這小賤人說她做了趙臻的妾室,也會一心向着你,你自己想想,她這話能信嗎?将來她若和趙臻有了子嗣呢?而且她也有些姿色,萬一趙臻對她日久生情,真的愛上她了呢?她還會記得你嗎?而趙臻,又會念着你嗎?”
“不會的!”紅盞的額頭早就洇出片片鮮血:“不是小少爺說的那樣,奴婢不會的……不會的……”
可無論紅盞說些什麼,周懷淑皆已聽不進去,她心中的惡念已經全然被周潮召喚出來,美豔的臉上盡是陰鸷。
就在此時,偏殿再次傳出高江的嘶吼:“給我!我要女人!!!給我啊啊啊啊!!!!”
周懷淑突然就笑了,她擡手打了個響指,幾個閹人從外頭走了進來。
她獰笑着看着紅盞:“你放心,本宮不殺你,本宮與你主仆多年,自然要為你考慮。越陽王,也是好歸宿啊。這毒是你下的,不妨就讓你去解吧。來人,越陽王已經久等了,将紅盞帶過去,同他共度良宵!”
“不!太後娘娘!奴婢錯了,奴婢知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
“太後娘娘!”青璃也跪下求情:“紅盞隻是一時糊塗,求娘娘看在她伺候您多年的份兒上,饒她這一回吧。”
“你若心疼她,本宮不介意将你一起送過去。”周懷淑冷聲道:“紅盞啊,這樣一來,不久之後你就要嫁入越陽王府了,也算大富大貴。如果……你還能活着的話。”
紅盞被閹人拖向偏殿,一開始她還不停呼喊着“奴婢錯了,求太後饒命”,到了最後,她喊的話就變成了“太後您殺了我吧!奴婢但求一死啊!求您殺了我!周懷淑!你殺了我!殺了我啊!”
可最終,她的呼喊到了偏殿,再也沒有了完整的話語,隻剩下痛苦恐懼和強迫之下不得已生出的欲念相互交織而成的無盡嗚咽。
破碎、可怖。
周潮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他躬身行禮:“天色已晚,微臣告退,娘娘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