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琛連忙護住徐有凰,攔下失去理智的王氏:“母親,究竟發生何事了?”
王氏怒不可遏地指着徐有凰道:“你的丫鬟蓉兒,跑到素娥病榻前,故意洩露了阿珩和思苑生子的消息。”
宋琛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猜出蓉兒所作所為,出自徐有鳳的授意。
李家出事後,孫月驕害怕李越青也難逃幹系,帶上家裡大量财物試圖賄賂,已經成為遼東同知的老情人徐有鳳,希望以此保住李越青和李素娥。徐有鳳的妻子以為二人舊情複燃,與孫月驕争執中,失手害死了她。徐有鳳為保護妻子,掩埋了所有痕迹,又故弄玄虛,讓人誤以為孫月驕卷款逃跑,私奔于徐家為妾。
大概忌憚李素娥在李氏舊部的影響力,徐有鳳擔憂她知道真相後,會替孫月驕翻案,意圖先下手為強,緻她于死地,但宋家戒備森嚴,又無從下手。
徐有鳳與李家關系密切,知道李素娥一直有求死之心,故意将宋珩與林思苑生子之事洩露給她,試圖以此成為壓死李素娥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是他此次似乎打錯了算盤。
“她性子驕傲又急躁,怎麼受得了這種打擊,怒火攻心之下,把阿珩打成了重傷。”王氏見到徐有凰不可置信的眼神,如何不明白她也蒙在鼓裡,何況根源終究是宋珩和林思苑生子傷透了李素娥的心。隻是人心都是偏的,她無法責怪宋、林、李三人,隻能遷怒于作怪的徐家。
可看着徐有凰灰白的臉色,思及她和李素娥平日的情分,遷怒之言再也罵不出口,王氏滿腔怒氣化作無力的絮叨:“你們不知道阿珩流了多少血,清洗傷口的血水,一盆盆地往外倒……”
宋琛擔心徐有凰得知此事後痛苦為難,一直不忍心告訴她,眼見無法再隐瞞,将孫月驕死在徐家之事和盤托出。
“原來是這樣,難怪聖上一直不願讓夫君見素娥,想來擔心你會為了大哥傷害她。”徐有凰聽完大笑起來,淚水卻止不住地順着臉頰而下。
宋琛沉默不言,他都知曉了這出慘劇,又豈能瞞得過趙旭?可他正需要徐有鳳維持遼東的穩定,對此事一直裝聾作啞罷了。
一個死去的女子,哪有江山大業來得重要,他的人情味兒大概隻有李素娥才能享受得了。
……
見到宋珩時,他頭上纏滿白布,眼睛處更滲着斑斑血迹,宋琛心中微跳:“二弟的眼睛?”
“眼睛倒是其次,最多失明,要不了命。”霍良剛好為宋珩診治結束,見到他們夫妻,神色凝重:“最令人擔憂的是,他太陽穴處骨闆碎了,腦中血塊淤積,随時都有生命危險。若是挺過五年,淤血化去,便能平安無事了。”
說到這裡,他低頭望着奄奄一息的宋珩,若有所思道:“看來李素娥真是失去了入微之術,以前她打宋珩向來有分寸,此次可見她已經拿不準力道了。”
宋琛:“……”
宋珩昏迷了一天一夜後,掙紮着醒了過來,還未來得及消化霍良的診斷,徐有凰忽然跪了下去,懇求道:“二弟,我求你自己回嶺南,不要讓素娥見到你現在的樣子,五年後再回來吧。她一直對姜侯爺和李大哥的死耿耿于懷,把他們的死怪在自己身上。如果她知道将你傷成這般模樣,她無論如何也撐不下去了。”
她的言下之意,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死到外面去,不要讓李素娥知道是她害死了你。
“二弟,你大嫂她胡言亂語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琛見不得徐有凰低聲下氣,也心疼宋珩剛剛死裡逃生卻聽到這種誅心的要求。他一邊頭疼地安撫宋珩,一邊俯身強硬地将徐有凰拉起。
宋珩腦袋包成了粽子,僅右眼露外面,無法看出他的情緒,聲音倒是相當平靜:“嫂子處處為素娥着想,我一直十分感激。可素娥大嫂之事,想必嫂子已經知道了,打算如何跟素娥交代呢?”
徐有凰明白宋珩的意思,徐有鳳和李素娥之間已經勢如水火了,你到底幫哪邊?而蓉兒如此明目張膽的自作主張,徐有鳳何嘗不是逼着她做出抉擇?
以前李素娥夾在李大哥和姜侯爺之間左右為難,雖然明白那種滋味兒不好受,可到底覺得她有些優柔寡斷,找不準位置。
今天輪到了自己身上,方知個中滋味。
“大嫂失手害死李夫人,自然該付出代價。大哥為了掩蓋此事,意圖傷害素娥,更是錯上加錯。可大哥勢大,有心包庇大嫂,我也做不到親自大義滅親,一切隻能等素娥自己去發現。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做任何決定,我都不會幹涉。”她語氣艱難地說完,頓了頓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二弟,我以性命擔保,隻要我在世一天,會竭盡全力照顧素娥,絕對不會讓她再受到徐家的任何傷害。”
宋珩見她神情鄭重,僅剩的右眼閃過一絲狹促:“你們對彼此的情意,比對我們兄弟強多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才是夫妻呢。”
宋琛聞言臉色浮出幾縷怪異之色,或許宋珩所言并非空穴來風。
李素娥處理完李家後事,或許難以直面分沓而至的痛苦,她全身心投入無毒馬鈴薯的研究,毫無節制地使用入微之術,變得愈發瘋癫,已經到了完全認不出人的地步。
徐有凰怕她出事,和胭脂輪流片刻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她們吃住皆在一起,李素娥又身懷入微之術,最早發現了徐有凰的身孕,判斷出是個正常孩子,顧及徐有凰的孩子得來不易,擔憂自己瘋瘋癫癫會沖撞她,強制自己從痛苦中清醒過來。
宋琛至今記得:李素娥側臉貼在徐有凰的肚子上,神色是難得一見的溫柔恬靜。
正當他恍神之間,徐有凰卻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兄弟二人:“二弟休要含沙射影,胡亂猜疑。我跟素娥并非迂腐偏見之人,若真的有那種心思,定然光明正大,絕不找擋箭牌。”
宋琛&宋珩:“……”
……
宋珩落寞離開的那年,正是景化四年的夏末,府中的杏子結得正好,酸甜可口,府中之人皆贊不絕口。
烈日炎炎,倚翠街口的茶飲攤,宋琛帶了數十個手下錦衣衛坐在裡面喝涼飲,突然想起了什麼,從袖中摸出包分量不輕的油紙包裹,拆開後,裡面盡是黃裡透紅的新鮮大杏。這是徐有凰今早出門送他之際,随手塞給他的,說是今年的頭茬熟杏,托他轉送給汪靜,他媳婦兒眼饞很久了。
想到徐有凰那狹促模樣,宋琛終于明白她真的所言不假,她們确實對分桃斷袖毫無偏見,甚至有些喜聞樂見。這不,他再正經不過的男人了,竟然被李素娥編排進話本,跟汪靜那個死對頭來了一出相愛相殺的戲碼。
别說,抛開那些肉麻的情情愛愛,人物立體飽滿,情節跌宕起伏,讀來還甚有趣味,每每想讀到章末,總有股撓心撓肺之感……
“大人,您太周到了,體諒兄弟們辛苦,特地請我們吃杏。”宋琛前段日子終于時來運轉,護駕有功,一躍成為了錦衣衛指揮使,深得趙旭的倚重和信任。他的心腹,曾經的方小旗也跟着雞犬升天,成為了錦衣衛千戶,因和宋琛多年情分,見他拿出一包大杏,毫不客氣地伸手抓了一把,分給身邊的錦衣衛。
宋琛也并未阻止,本來就打算分給他們嘗鮮,拜李素娥的話本所賜,現在人人見到他跟汪靜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戲谑模樣,京城姑娘更是見了他們指指點點,面帶詭異笑容。如果今天真的送給汪靜,不知會傳出何種風言風語來,這涼飲略顯甜膩,與甜中帶酸的杏子正好相佐。
宋琛等人涼飲配大杏,好不快活,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現在倚翠街巷口,他們立刻起身抹嘴,畢恭畢敬地迎了上去。
本來那人面帶惱怒之色,見到了宋琛臉色反而平靜下來,哼哼兩聲道:“你們剛剛吃什麼呢,那般津津有味?”
方千戶覺得此杏個頭大,滋味好,市面上難得一遇的極品,看到還有幾顆未來得及吃,就順手塞入了懷裡,打算帶回家,讨自家媳婦兒開心。
天子感興趣發問了,他自然不能再藏着掖着了,立刻狗腿十足地把杏子捧到趙旭面前,還不忘替宋琛美言兩句:“聖上,最近熱氣毒辣,宋夫人特意準備給宋大人解渴。大人慷慨,特分與我們一道享受。”
趙旭遠遠就瞧見他們吃得開心,本是故意打趣他們,聽了方千戶所言,倒來了興趣,抓了一枚在手中,細細端詳一番,如數家珍般介紹道:“唔,你們口福不淺,這是李娘子從野外移栽過來的那株變異杏,滋味端得美妙,天下僅此一株,京中許多大人家眷等着吃呢。”
聖上,為何你的語氣充滿了自豪,就跟丈夫炫耀自家媳婦兒一般,還當着人家大伯的面兒,您也忒明目張膽了。
方千戶暗暗叫苦,捧着杏子的手有些無措,餘光偷偷撇向宋琛,本想賣個人情給他,哪知趙旭打蛇随棍上,一點兒也不避諱。
宋琛清楚宋珩對李素娥的感情,見到趙旭毫不掩飾對弟妹的勢在必得,内心不是不替宋珩感到憤怒,可一切正如趙旭所言:一來他二人已經和離,二來宋珩自知有性命之憂,親自把李素娥托付給了他。
因趙旭名義上的皇後蘇袖,年長趙旭十九歲,傳聞命格特殊,可化解趙旭英年早逝的命運,是個被先帝擺在皇後之位的活貢品,跟趙旭僅有夫妻之名,并無夫妻之實,所以趙旭毫不臉紅地自诩尚未婚配,時常振振有詞道:“男未婚,女未嫁,朕憑什麼不珍惜這大好時機?”
宋琛無法想象宋珩是以何種心情,才做出将摯愛托付給情敵的決定。
但他知道自己終究失去了宋珩的信任,畢竟他曾為了徐家出賣過李素娥,出賣過一次,賣第二次也就不難了。徐有凰的誓言也不能取信宋珩,她與徐有鳳到底是血濃于水的兄妹,而誓言太輕了,根本無力承諾沉重的現實。
不過宋琛可沒有忽略趙旭臉上的憤憤之意,想來他又在李素娥那裡碰壁了。
李素娥有意做餐飲方面的生意,安置李家那群帶有殘疾的老兵,隻是所需本錢不小,一直未能成行。本來宋老爺有資助之意,她卻婉言謝絕了,道是受夠了投資人的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