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就這幾句而已。怎麼又學?!”[注]
這一下把歸燦驚到了,劉樞方才讀那幾句,朗朗上口,句讀得宜,每一處的平仄韻腳、停頓語氣,都斷的很對。
可不要小瞧讀經一事,竹簡記事沒有任何标點,依漢國制定的王宮教育,王子王女在兒童時要首先學會句讀和基本的詞類意群,才方便以後閱覽大量陌生書簡,通常是五歲開蒙,先會讀《孝經》,解義,七歲會讀《進學解》,解義,讀到九歲上,便讀《詩》。
于是歸燦心裡納悶,“王上已然讀的這麼好,為何奉常司還要如此安排課業?”
他從驚訝中回過神,試探着問道:“敢問王上可會誦?”
隻見劉樞不耐煩的嘩啦一下卷起竹簡,脫口将一篇《凱風》滾瓜爛熟的背誦出來,也是一字不差,背完以後,以一副小孩子特有的得意又鄙夷的眼神看着歸燦。
歸燦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又拿一篇沒有學過的《三傳·齊民》請她讀,劉樞接在手裡,隻略微圈點了片刻,便流暢的讀了出來。
歸燦很是詫異,這篇文章十六七歲的世家子女都未必能讀得好。
“歸卿可測驗夠了?”劉樞閑閑的觑他。
歸燦被劉樞的神情弄得略微尴尬,有點難堪的說:“小臣不敢,看來……王上六歲的時候就開始自己讀書了吧。”
“哼。”劉樞瞪他一眼,“寡人四歲就會讀!”
“……”
歸燦又是尴尬又是好笑,隻得拜了一拜,道:“小臣惶恐!王上穎悟非凡,常人不及也。”
雖然窘迫,但他還是繼續追問道:“小臣方才聆聽王上誦讀《凱風》雅言,至于其大旨概意,可否也再請教王上一二?”
劉樞對曰:“這有何難,寡人遍覽諸子解說,謂我漢室以禮治國,孝為禮之首,當以此文謹記。此篇是說古有七子之母欲再嫁,以夏日長養萬物之風,來喻母親慈心,極言母親撫養子女之辛勞,又以棘薪長成譬喻七子長大成年,無需母親操勞,可以反哺侍奉母親之孝心。”
聽到她如此解釋這篇文,歸燦點了點頭,心下更加确定了,王上并沒有落下課業,更不似坊間傳聞的那般愚蠢。
本來理解到這一層便已足夠,但歸燦心生一念,想繼續試探下去:“王上遍覽通議,小臣極其佩服,但也有一二私見請教。”
劉樞目光一閃,知道他這是要和她談真學問了,“講。”
歸燦道:“即如《凱風》一篇,說孝義為大,隻是第一層,以小臣看來,此篇中七子之母想再嫁,七子心中實為自責,方成此篇。”
劉樞疑惑,擰着眉毛問道:“自責?哪來的自責?”
歸燦笑了笑,繼續講說道:“試想古人嫁娶,養到七個子女成年,母親也該有五六十歲,為何突然想再嫁?所謂‘不安其室’,以常情推之,概因家中子女飲食侍奉不稱其心爾,才欲再嫁,七子得知,心裡愧疚,自認不孝。此是第二層,于是便成諷谏之詩。”
講完以後,擡頭再看,隻見劉樞一副思量的神情,片刻,覺出味來,颔首道:“歸卿所言極是。”
“不過,”劉樞疑惑道:“這《詩》文幾百篇,寡人從九歲學到如今,聽了沒有十遍也有八遍了,為何其他侍講大夫無一人講到這層意思呢?歸卿是從哪裡看來的解釋?”
“這……”歸燦一時語塞,同時心裡也疑窦叢生,他想不通,為什麼一冊《詩》,奉常司要安排漢王學十來遍?以王上天資,其實早不該停在這裡了啊。
他正想着,殿外傳來一聲悠長的報時聲:“巳時正點!”
王宮裡每個時辰都有“雞人”到各個宮殿報點,轉眼一看殿角的銅壺滴漏,也确實顯示着正點。
于是歸燦朝上拜了四拜,準備退出去,“王上今晨進學畢,小臣該告退了。”
“不,等等。寡人才來不到半個時辰。”劉樞正聽到興頭上呢,哪能讓他走,她已經很久沒有對課業提起過興趣了。
“下一篇是《匏有苦葉》,歸卿也接着講了吧。”
歸燦卻沒有照做,而是頓首道:“王上,王公進學,禮教有分,定序有别,概‘春秋教以禮樂經史,夏冬教以詩書祀銘’,您每日每時所學課業,均由奉常司、太常司巨細安排,恕小臣不敢逾制。”
劉樞知道他說的在理,禮法大過天,她也沒理由強留。可當歸燦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口的時候,一股吃癟的氣又湧上了她的胸口。
“侍講大夫竟然不聽王命,說走就走了,果然歸氏之臣都是頑固之輩!”她一路上氣呼呼的抱怨,完全忘記了是自己曠學在先。
聞喜忍住笑,近前規勸道:“王上,歸大夫隻是依制行事,您接下來一個時辰還要去上林圍場學習騎射呢。”
劉樞一聽,又喜笑顔開了,“騎射,這個有趣,快快安排。”
漢室王子王女的教學規制,使他們從出生起就有學不完的課程,身為王族,要比公卿學得更多,禮、樂、射、禦、書、數等等技能都須有所涉獵。
尤其要精通《詩》、《典》、《大诰》等有助于撰寫外交辭令和朝廷公文的學問,武藝方面,還要擅長劍術和騎射,正所謂“君子不劍不朝”,天下哪有不配劍的國君呢?文武兼修,禮義皆備,才能基本勝任一個王該做的事情。
哪怕,在某些人的設計中,她隻是一個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