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溪山接到調任的命令時，正在沏茶。他一手卷起常服襯衫的袖口，有條不紊地給自己和尚且空蕩蕩的對桌各盛了半杯上好的紅茶，聽着免提裡的參謀長唾沫橫飛地對他語重心長道：“郁溪山呀，你可千萬要當心，雖說這次是上級器重你，委派你去尖刀做教導員，但那個隊長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他自打第二年上等兵立功起就自恃功勞，年輕氣盛，現下做了一把手，更是剛愎自用，資曆熬起來了，再沒人敢說他了。你過去了不說立多少功勞，可千萬别被他打壓，有什麼委屈就跟咱老連隊說啊”

郁溪山搖了搖頭，心說這越說越沒譜兒了，又不是新兵，焉能有長官上任幹不來，被灰溜溜趕回去的。還能有什麼委屈，代戰管軍事訓練，他管政治素質，兩不相幹，左不過有什麼需要他配合是了。

他品一口茶道：“多謝參謀長關心了，郁某雖然無用，到底也不至于給您丢人的。您就放心吧。”

那頭急得跳腳：“唉喲，你我自然是放心的，我是說那個……”他接過話頭道：“那位代戰隊長，既然聞名遐迩，自然有過人之處。我看您倒不必如此擔憂。”

那頭不吭聲了，良久歎了聲氣道：“你呀，算了，先不說這個，升任自然是件大好事。真要是有什麼，大不了我跟上頭說，還把你要回來！自己當心點吧，出了門你就知道，還是自己老連隊的好！挂了！”

聽着那頭啪嗒一聲挂了電話，郁溪山不覺失笑，參謀長說得，倒好像他是嫁出去的媳婦，怕給惡霸欺負了去。

他捧起茶杯，悠悠地聞了一陣這冬日裡暖人心脾的茶香，便聽到了叩門聲。

“進。”

進來的是他吩咐出去給尖刀送報到材料的警衛兵，大冬天的剛随車回來，凍得嘴唇都紫了，梆梆硬的五個指頭僵着給他敬禮報告：“導兒，我回來了。”

“快坐吧，這裡暖和，茶正溫着呢。”

那警衛兵嘻嘻一笑，也不拘束地坐到他跟前來，端起茶杯一口焖了：“嚯！”

見他昂脖立眉地喝了茶，袖口抹一把嘴角，啧啧贊歎，郁溪山在一旁道：“喝出什麼了？”

那小兵想了想，豎起大拇指：“得勁兒！”

郁溪山道：“好好的茶，你怎麼喝出一股子白酒味。”

小兵傻呵呵道：“嘿嘿，導兒，這可不興說，禁酒令之後，大家夥都饞死了！”

說着他看看已經收拾好的房間，除了基礎的座椅和内務用品之外不留任何痕迹，和郁溪山被齊整分裝在地上摞起來的兩個箱子，神情間流露出些許不舍來：“導兒，你這一去，是不是就回不來了，以後你就是尖刀的人了，唉，真氣派。”

郁溪山看着眼前這個不到20的小孩努力恭賀自己卻還是難掩的失落，安慰他道：“等你去參加比武，就能見到我了。”

小孩就是好哄，警衛兵聞言又興奮起來道：“可不嘛，我老想進尖刀了！唉，不過導兒你過去得多辛苦啊，聽說那個代戰隊長可兇殘了，我今天去送材料還聽人家說呢。”

郁溪山揚眉道：“哦，說什麼呢。”

警衛兵撓着頭想道：“嗯，他們七嘴八舌的都在抱怨說訓練太嚴了，還說，說什麼陳隊一訓練起來就專制獨裁，也不知道導兒過去能不能給他們松快松快。”

郁溪山抿着嘴笑道：“我可沒有那麼大本事，嗯，你剛才說陳隊？”

警衛兵道：“可不嘛，你說怪不怪，代戰隊長明明姓代，他們都管他叫陳隊呢。還沒聽出什麼原委，我就被班長催着要回來了。唉，導兒你什麼時候走啊？”

郁溪山拍拍他的肩膀道：“明天，下午我還要去軍部參加一個心理素質的講座呢。”

小兵這氣一口三歎地道：“真氣人，什麼好東西都往尖刀去了。導兒，你可等着我去找你啊！”

郁溪山彎着眼道：“一定。”

下午的講座設置在機關的頂層多媒體房，足足能容納兩百多名官兵，設備也是新配的，給齊了他顔面，想來也是敬他的新單位幾分。

軍部營區内住着的，多是警衛兵、崗哨與話務兵，每日承擔的訓練任務并不算繁重。

故而郁溪山此行并未準備過激的心理問題預案，而是打算在基礎的介紹後安排更多的交流時間，以便和可能有情緒問題的官兵進行充分交流。

郁溪山對部隊内常見的負面情緒和心理問題進行介紹後，便開始詢問在座的各位是否有疑問，如果需要幫助可以在講座結束後與他單獨聯系。

一般這樣的問答環節，積極的人确實不多，一來大家對長官有着本能的抵觸和規避，二來也是不希望在連隊中留下弱者的形象，這在充斥着荷爾蒙與激素，崇尚血性的部隊内也是司空見慣的情況。

郁溪山已經做好了一會到房間内單獨接待的準備，前排的一隻手突然舉了起來。

不同于其他隻是被安排到前排，坐得筆卻眼神渙散的兵，這個二等兵徑直走向前排正中。

方才在他的講座中雖然漫不經心地沒有做筆記，目光卻一直咄咄逼人地審視着他。

郁溪山颔首道：“請講。”

二等兵道：“長官，你方才說的情況都太小兒科了。部隊裡的大家夥，要是真遇上什麼緊急情況，或者有什麼難以釋懷的過往，也是這樣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的麼。”

郁溪山道：“這位班長說的不錯，我的确并未将部隊内高頻的出現的心理問題進行過多闡述，那也是因為講座設置點位和兵種的不同而産生差異。如果有什麼需要咨詢的，可以稍後來我的辦公室詳談。”

那個二等兵聳肩道：“我沒有什麼需要咨詢的，隻是覺得這位長官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