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霁山的雪似乎沒有停歇的時候,但楚南星一行人卻不能再久留,離開那日,天依舊飄着雪,顆顆粒粒的飄着,比前幾日的大雪鋪蓋的氣勢減弱了許多。村子裡沒有壽材,隻能先委屈一下初桐的兄長,躺在鋪滿厚厚稻草的闆車上,等進了月江城,再去買副好一點的壽材。
初桐自找到兄長後,整個人倒是鎮定了下來,不再将自己悶在屋裡,遍布村子的奇形怪狀的雪人裡,也有她傑作。
眼下她正拿着枕頭墊在自己兄長的腦後,語調輕柔地道:“大哥,你先将就一下,等進了月江城,桐桐給大哥安排最好的。”
她一遍遍整理兄長的衣冠,最後戀戀不舍地扯過篾席,将那張泛着青灰、熟悉的面龐罩蓋住。
路上積雪深厚,楚南星一行人隻能騎馬緩行。
月朗縱馬在前,商陸架着青牛拉着闆車走在中,初桐與白知意并行綴在牛車右側,楚南星落後半個馬身在左側。
過了丘陵便是遼闊的平原。平原上的枯草從雪層下左支右绌,歪斜着莖稈頑強地挺立着,之前傾倒的老樹,安知天命的仍然躺在原地,枝幹的鳥巢,早已空落,巢中的飛鳥趕在雪落下時,就已另尋了庇身的大樹,築起新巢。馬蹄踏上橫躺在雪中的荒草,堆積的雪被從中擠壓開,發出喀嚓的響聲,白茫茫的雪地上,蜿蜒留下一串馬蹄與車轍印。
穿過樹林,雪便停了,唯有北風依舊兇猛呼嘯着。
月朗耐不住,縱馬向前疾馳了七八裡後,又掉轉馬頭折回。一直到月江城,他一直如此。
月江城坐落盤州最北,城外是綿延不絕的群山,再無一座城邑。月江城并不富庶,但好在它背靠無數山脈,便有仙府開山挖礦,又臨一條大江,來往運送也便利,所以城中倒也算得熱鬧,衣食住行,樣樣不缺,就連那解悶逗趣的場所,也有那麼三四家。
城中共分北,西,南三處城門。西城門因臨江,行商、旅客又多由此城門進入月江城,西城門比其他兩處城門喧嚣些,因此城門的守衛也比其他兩處城門,人手也要多一些。而北、南兩處城門,門庭寥寥,幾乎無人值守。
其實城門值守,也不過徒有其表,就如商鋪擺在櫃格顯眼處的貨品一樣,不過是為了攬客裝裱氣勢之用,尤其是這種僻遠的小城,城門值守之人,雖着風家服飾,實則這些人不過風家的外客,莫說風家本家,便是連像樣點的風家旁支都不曾去過。
但眼下這北城門的情況卻與往常不同。
月朗在距城門幾丈遠勒住馬缰,虛眯着眼,打量着城門的風家弟子。風家的服飾常用青、白二色,具有出塵飄逸之感。風家服飾寡淡,服上幾乎沒紋樣,但好在内門弟子樣貌均上乘,如此着裝,倒有出淤泥不染的高潔之美。
所以月朗僅憑一眼,便認出城門下的風家弟子,皆出自内門。
如何分辨内外弟子,有時不一定要靠着裝,信物,僅憑二者身上的氣韻,就可得知一二。常說雲與泥有天壤之别,内門弟子所學均是金堆玉砌出來的,反之門外弟子所學的便是些斷簡殘編,其内裡涵養又如何能與之匹配。
風家乃仙門之首,按理他家的内門弟子,無事是不會離開本家。這月江城前些日子,雖發生了走失孩童的事件,但其重量,應當不至能讓這些内門弟子出面,難不成這城裡還發生其他的大事件?
想到此,月朗當即撥轉馬頭,将這些一情況告知商陸一行。
等再次折返回城門時,初桐與月朗一并同行。還未至城門,城門下的風家弟子,紛紛往前走了幾步,想來是剛才月朗那番打量,引起了他們的警覺,見他去而複返,随行還多了一人,立時警惕了起來。
見此,兩人便翻身下馬,由初桐上前交涉,月朗牽着兩匹馬等在路邊。
見初桐獨自上前,一人從後走至城門口停下。看見這人時,月朗兩眼閃過一絲驚愕。這人他認識,名叫風挽,乃當今風家二長老之徒,風家家主之侄,與風家少公子感情甚笃。
風家共有三位長老,均是本家血親。
月朗心中隐隐開始不安起來,風挽在風家的地位,幾乎與風家少公子平齊,他出現在這裡,那這月江城的事,大的遠超他所想。
“他們說有個富商在城裡丢了一批貨,”初桐走回來,将剛剛得知的消息說給月朗,“所以才如此,”
這套說辭顯然不足信。月朗朝城門瞄了一眼,“那這丢的貨物,怕不是價值連城了,”
初桐瞥了眼月朗,“哎,你說這丢貨的富商,會不會是龍家?普通的商販,那值得這陣勢啊,”
“呵,”月朗扭過頭,沖初桐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這龍家的貨能丢,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不是,這話你還真信了啊?”
初桐向月朗遞了嫌棄的眼神,挽着缰繩道:“我們不值得他随口編瞎話來糊弄。這富商丢貨肯定是真的,但這隻不過是一件微末小事。我們不過是借此過路,何必去計較真假。左右又沒攔着不讓進城,”
月朗沖初桐豎起大拇指,“想不到,你這小小年紀,悟性如此高,真是厲害啊,”
初桐白了月朗一眼,伸手将他豎起的拇指按了下去,“謝謝你的謬贊。”
兩人在城門外等了好一會,才等來楚南星幾人。月朗颠颠地迎到商陸面前,比比劃劃的将剛才初桐得來的消息,複述了一遍。
初桐看着商陸那高高挑起的一邊眉,與那臉上掩飾不住的震驚,一看就知道月朗不知往話裡添了多少油!
得益于初桐方才的交涉,他們進城十分通暢。楚南星走在最後,經過風挽時,被他腰間綴着墜飾吸引。那物通體銀白,照着樓閣的樣式精雕而成,瞧着應當是一枚鈴铛。擡眼去看風挽,卻被他那一身如刀鋒利的冰霜懾住。
等過了城門,楚南星才堪堪反應過來,急忙側過身,向風挽看去。
風挽有一張俊雅的臉,那雙柔情的眼中,綻放的不是灼灼桃花,而是冰封千裡冷硬的堅冰。
不該是這樣的,楚南星心中暗暗嘀咕着。
此時此刻,他并不明白風挽身上為何有如此強力的違和感,隻是覺得包裹風挽的不該是又冷又硬的寒冰,該是和煦的風,碧綠的草,五彩的花,與淙淙的流水。
他不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