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商陸完全恢複精神,已是五天後,靡靡細雨又落了起來,但他們已不能在等雨停了。楚南星心裡莫湧出些許焦灼,他想盡快解決這一切,然後回到福滿樓,等到明年冰雪消融後,他要帶商陸回家去。
臨出發前,商陸和三錢在商量今後他跟舒顔的去向。
三錢的想法是想回杏枝裡,因為舒顔曾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對周邊的環境、人都稍微熟悉,舒顔會比較安心。
商陸不太贊同,想讓三錢帶舒顔回春城。他說杏枝裡人來人往,離得近就隻有一個護師堂,不安全。再則,三錢的藥堂在春城,如今舒顔體内的毒雖解了,但還是比較孱弱,若今後有什麼突發狀況,在春城至少不抓瞎。最重要春城有族中多方堂口,比之杏枝裡更為安全些。
就這這個問題,倆人談了許久,最後三錢聽從商陸的,等這場雨停了,由井犴和五福護送回春城。
終于交代好後,當夜楚南星三人就出發前往月亮山。
走出竹林時,雨居然停了,楚南星望着昏暗的前方,忽然有些滞重。雨雖然停了,但潮濕卻如同纏在腳上的爛泥,将空氣裡看不見的污垢都粘黏在身上,讓他感覺渾身都不自在,擡腳看了看鞋底的爛泥,想要蹬腿甩掉,末了又想到,這路上爛泥如此多,他的鞋底哪能一直幹淨,遂放棄了。
走在前面的商陸和月朗倆人,自是不知楚南星這突如其來的煩悶,隻是覺得他走得有些慢了,于是回過頭。
商陸看着原地不動的楚南星,關切問道:“怎麼了?”
月朗則是疑惑地催促,“走啊!磨磨蹭蹭幹嘛呢?”
楚南星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提邁着沉重的鞋底,跟了上去。
次日一早,竹屋。
三錢在公雞叫後便起了床。井犴好似一夜未睡,依舊保留白日的清醒,精神抖擻在桌前坐着,看着三錢吊着一隻臂膀忙進忙出。
等三錢再次從屋外走進來,井犴終于張了口,問道:“醫師,你忙什麼呢?”
三錢斜了他一眼,撿起地上前幾日,要做竹筒飯,但未遂,而被砍下來的竹筒,“還以為你睜着眼睡覺呢。既然醒了,拿着這個去竹葉上接些水,等下熬藥用。”
井犴一句不多問,聽話地接過三錢手裡的竹筒,到屋外接竹子水去了。
等井犴接夠了竹子水,三錢的早飯也好了。
飯桌上,三錢跟井犴商量道:“我們今日啟程回春城吧?”
井犴端着飯碗,吃得頭都不擡,“可以。吃完飯讓五福去準備。”
聞言,五福倆人立即就把手裡的碗放下來,“我們現在就去準備。”
井犴從碗沿擡眼瞅了倆人一眼,“找個大點的馬車,能躺下人那種。山下的鎮上沒有,你倆得去遠點的大鎮上找一找。”
五福,“我倆分頭去找。除了馬車,還需要什麼嗎?”
三錢,“厚一點的被褥,看見饴糖的話,也買點。”
井犴從懷裡掏出錢袋丢給五福,“其他的你倆看着準備,這趟我們走的慢,能備上的都備上,你倆去再買兩身厚一點的衣服,後面的路程需要你們來趕車。”
五福倆人接了錢袋,馬不停蹄地走了。
“我去看阿婆,小顔要是醒了,你讓他把飯吃了再喝藥。”三錢挎着藥箱,站在門口,對井犴叮囑道。
井犴蹲在藥爐子前。這爐子是他從山下小鎮買回來的。“成,知道了。”
自到了這竹屋,舒顔就一直未醒過,就連身為醫師的三錢,都無法斷定他何時能醒來,每日的藥都是強灌下去的。本以為這次舒顔也不會醒,井犴都把灌藥的器具擺好了,誰知,人居然醒了。就在三錢走後,不一會,舒顔穿着單薄的裡衣,赤着腳從裡屋走了出來,看見井犴時,愣住了。
井犴見他木呆呆地盯着自己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上,以為忘記把面具摘下來了,觸到是溫熱的肌膚時,才松了一口氣,起身脫下披風,走到舒顔面前蹲下,用披風将人整個裹住抱着走回桌前,讓舒顔坐在他腿上,刻意捏出一副細嗓子道:“找你師父呢?你師父出門了,一會就回來了。我們回屋把衣服穿上吧。”
他一邊說着,一邊把舒顔又抱回了裡屋。将人放在床沿坐下,起身走到窗前,取下攤在凳子上衣服,回到舒顔跟前,略顯有些笨拙給人穿衣。穿好衣服後,又蹲下來把舒顔的腳擱在自己的腿上穿鞋。
這一過程裡,舒顔乖得像是木偶娃娃,不說話,也不亂動,任由井犴擺弄。等全身都穿好後,他正要從床沿蹦下去,又被井犴一把抱了起來,“吃飯吧,吃完飯好喝藥,你師父讓我監督你的。”
井犴将舒顔抱在桌前坐下,“先坐着,我去端飯。”
即使舒顔之前一直沒醒,但每次做了飯,都會留一部分放在鍋裡溫着,就擔心他萬一醒了,還要餓着肚子等着他們再去做飯。
井犴很快就端着飯回來了,楚南星走後,飯菜都是三錢準備的,而三錢拿手菜,隻有雞蛋。
于是一道雞蛋炒肉末,一道雞蛋炒青菜。但好在舒顔愛吃雞蛋。
井犴把飯菜放下,抓過舒顔要去拿筷子的手,用帕子擦了擦,然後才把筷子遞到舒顔手裡,“你師父說了,飯前飯後都得淨手。熱水沒備着,隻能用帕子擦擦了。”說完,順手揉了一把舒顔幹枯的頭發,“好了,趕緊吃飯吧,吃完了,我們就回家去。”
舒顔把筷子插在米飯上,拄着筷子扭過臉問井犴,“去那兒?”
“回春城,回你師父的家。”井犴理了理舒顔兩側的碎發,若有所思地道:“是不是還要給你擦個臉……”
舒顔轉過頭,往嘴裡扒了扒幾口白米飯,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屋外,木呆呆地嚼着,過了一會,又問道:“春城遠嗎?”
“别隻吃米飯,吃點菜。”井犴拾起一旁的筷子,從兩盤菜碟各夾了一筷子菜,放進舒顔面前的小碟裡,“回家的路不遠,你躺在馬車裡,舒舒服服的睡一覺就到了。”
舒顔依舊沒擡頭,也沒再動筷,沉默了一會,就在井犴以為他吃飽了,正要上手收碗筷時,便又聽見他細細慢慢地說道:“我想睡一覺,然後再出發,可以嗎?”
“飯還吃嗎?”井犴伸出打算收碗筷的手,并沒收回來,先是問,爾後才答,“可以。你想什麼時候出發,我們就什麼時候出發。”
“謝謝。”舒顔用筷子挑了一點米飯喂進嘴裡,慢悠悠又開始吃起來。
“自家人不說謝。”井犴見他還是不夾菜,于是用筷子将剛才放在小碟子裡的菜,夾了一些放進他碗裡,“這是醫師炒的,說是你愛吃,怎麼不吃呢?”
舒顔看了眼井犴,又低頭看了眼碗裡的菜,是雞蛋,于是混着米飯一起吃了。
井犴見狀,也拿起筷子,在兩盤菜裡把大塊的雞蛋都挑出來,放在小碟子上。等舒顔吃完了小碟子上的雞蛋,那一碗白米飯也吃掉了。井犴頗感欣慰。
“好了,睡覺……”
井犴拿過之前擦手的帕子,随意給舒顔抹了抹嘴,就要把人抱起來,送回裡屋睡覺去。行到一半,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件大事沒做,藥還沒喂,于是将已抱起來一半的人又放回去,慌慌忙忙把藥爐子上的藥罐子提了過來,當着舒顔的面兒倒了半碗,又從懷裡摸出半包白糖,“倒進藥裡一起吃?還是喝完藥再吃?”
舒顔喝藥從不吃糖,但見井犴問的很是認真,想了想,“一起吃吧。”
于是井犴往藥裡倒了小半包的白糖,然後又倒了些藥湯,等晾的差不多了,端給舒顔道:“一氣兒喝下去,就沒那麼苦了。”
舒顔點了點頭,捧着碗,面不改色的咕咚咕咚把藥喝了。
等人放下藥碗,井犴往舒顔嘴裡塞了一小撮白糖,然後就抱着人回裡屋了。
“要找你師父嗎?”見舒顔躺在床頭,兩眼睜得大大,井犴為他蓋被子的動作一滞,輕聲問道。
舒顔抓着被子,可憐樣地點了點頭。
“好,你躺好,我這就給你去叫。”井犴給人掖好被角,不放心地又把剛才脫下來的衣服壓在被子上,然後才走了出去。
就在門拉上一那刻,舒顔的眼神立時變了,那樣的冷冽,不該是他這樣年紀的孩子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