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心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雖然公公婆婆解釋過,說那孩子身上的打扮是為初一祭祖的習俗提前準備,嘴裡是沒吃完的芝麻糊,但她還是被結結實實驚得做一整晚的噩夢。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被婆婆從床上拉起來時,額頭上還帶着一層冷汗,病症沒有轉好的迹象,甚至更加嚴重。
暈乎乎地被婆婆催着換衣裳,又被拎到正房東南角的廚房中,陳心一腳踏進廚房的門的那一刻總算明白為什麼這麼大的宅院裡不配仆人了,她自己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仆人嗎?
但等她發現頭發淩亂、滿臉灰塵的樊茜撅着屁股吹爐火時,沒忍住笑出聲。
馬雪芬冷冷瞪眼病恹恹的兒媳婦後,找借口離開,回房間睡回籠覺去。
樊茜對于陳心的到來絲毫不意外,自己這個還沒過門的都得早起幹活,别說已經過門的老媳婦,她将水瓢遞給陳心,慢悠悠說道:“往鍋裡加水吧,昨天買的那些菜都得洗,肉要切塊、焯水,魚要洗幹淨,大工程啊。”
陳心接過水瓢,從水缸中舀出水倒在正在加熱的鍋中,眼前呼啦一下升起大片水蒸氣,“我做一晚上噩夢。”
“别提了,我根本就沒睡。這裡太吓人了,那個燈都像是恐怖片裡的,我整晚都全程側着身子不敢仰頭。”樊茜拿柴火燒火,竈坑裡面的火焰烤着她的小腿,還挺暖和。
“你得好好睡覺,還有好幾天呢。”陳心把裝好在菜盆中的青菜放在鍋裡清洗,奈何身體實在不适,險些一頭栽進熱水中。
于是樊茜安排她燒火,自己攬過洗菜的活,洗着洗着甚至還開始哼歌。
“幹活還這麼開心?”陳心在爐火的溫暖下她臉色紅潤不少。
樊茜一臉興奮,眉眼嬉笑地說道,“不是我想唱的,我現在隻想罵人,誰家好人淩晨四點起來做飯。但我身不由己。”
陳心無語,樊茜現在像是一個分裂症患者,言行分離。
等把東西都準備好後,已經六點多,魏燕跟馬雪芬這才接過廚房,一股腦兒地把兒媳婦們趕出去,美其名曰“分工合作”。
其實要是平常年節她們肯定不會這麼做,隻是今年特殊,還是自己掌勺才不會出錯。
冬季清晨寒重,氣溫冷,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冷空氣從口腔進入肺部的涼爽,也帶出氤氲的水汽,水汽飄走,宛如從塵世中升起的一縷遊魂,在半空中跟廚房煙囪上的炊煙合二為一,散在天際。
樊茜拉着陳心站在院中心的水缸前,直視露出微光的正房,小聲猜測,“吳奇到現在還沒出現,你說有沒有可能她就是那個老祖宗?上次我是男人,沒準這次她是男人。”
“小壞能有這麼好心?老祖宗在大家族裡可是說一不二的,那我們通關不就變簡單了,我認為她多半還是跟我們一樣,是個受壓迫的,應該是個女人。”想到之前關卡的困難程度,再加上早起忙活兒,陳心精神不濟、力不從心,扶着魚缸微微歎口氣,可剛歎氣心口又絲絲拉拉開始疼痛。
“不能歎氣,歎氣是對現狀不滿的表現,會減分。”樊茜出言提醒。
陳心閉上眼無奈地狠狠吸口氣,緩緩呼出,“真離譜。”
“對于我來說,還是上次離譜一點。”樊茜說完,突然覺得手背上一涼,低頭看去,碩大的水缸中竟有兩條巴掌大的紅色鯉魚在嬉戲,她下意識發出疑問,“現在不是冬天嗎?水缸不凍冰?”随即把手伸進水缸,發現裡頭的水并非冷寒,而是溫涼。
“缸下引地氣保溫,水不會涼。”四奶奶不知什麼時候出現,悄無聲息站在正房門口,一隻半睜不睜的眼睛看向兩人,燒傷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沒那麼恐怖。
“四奶奶早上好。”陳心看樊茜繞在自己身後,上前一步承住長輩的話。
“你們昨晚....”
“咳咳咳...”
正房裡悄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咳嗽,四奶奶沒再說話,轉身進門。
房門打開的縫隙,屋子中滲出一股獨特的食物味道,初聞像是雞湯,随後又帶着腥臭。
樊茜捂住鼻子想走,可陳心卻紋絲不動,她扶着水缸的邊沿俯視着,甚至恨不得鑽進去。
“别看了,今天能吃到魚,你又不是屬熊的。”
“不是,水缸裡的魚,不見了。”
陳心直起身子,兩人屏氣對視。
最後誰都沒敢再往銅質大水缸裡看,相互攙扶着走出正院大門,躲在廊下平複心情。
“可能是累着,看錯了,昨晚咱倆都沒睡好。”陳心找借口解釋。
樊茜一聲不吭地看向東方,可惜在正房二樓的遮擋下,一點也看不見朝陽,隻能看到散發出的晨曦的白光。
兩人在遊廊下靜坐許久,衣裳上積下一層白色水霧,水珠在氣溫下逐漸變成冰霜。
樊茜在腦海中跟小壞潑皮耍賴要離開,卻沒得到想要的結果。
對于這種氛圍,陳心的接受度強很多,但看樊茜驚魂未定也不敢擅自離開,直到樊茜起身往西跨院走。
“你好點了?”陳心忙問。
“好個屁,我要吓死了,但身子自己要去。”樊茜轉身,神情俏皮,歡歡喜喜。
“我倒是覺得,現在你更吓人。你去吧,順便問問關煜怎麼回事,我要去看看關皓的手表,還是得知道我現在到底有多少分才行。”
兩人在遊廊中分别,但不出兩個小時,又再次在正房院子中集合,不止她倆,所有人都來了,包括剛回來的那些“貴客”。
關家主要經濟來源的三房成員回來。三房長輩關沛鴻是跟老祖宗一個輩分的,身穿灰色長袍,頭戴禮帽,眼戴黑框眼鏡,在關氏老宅中像是民國的教書先生,并不像生意人,他坐在東廂房外的石桌上喝熱茶,跟關修廉等其他男人說笑。關沛鴻的老伴彭迎春身量纖纖,身着素淨的套裝,站在正房門前與其他女眷聊天。
三房的女兒關修玉,清瘦精神,站在東廂房門口指揮老公為父母收拾屋子,倒插門的女婿李平相貌堂堂,一身正氣,配合妻子忙裡忙外。
最特别的要數大房三兒子,那個被關煜都嫌棄的叔叔,關修身。這位三叔長得帥氣,與李平不同,多一份潇灑和風度,完全是風流貴公子的做派,身邊帶着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楊芸。兩人正站在垂花門前,倚着門框,親熱地不知道說什麼,時不時傳來幾聲女子的輕笑。
“别說,你别說,這個我可以!”樊茜在心裡怒吼,她扯扯陳心的衣袖,低聲說,“你看三叔像不像年輕的嚴屹寬?”
自從這一行人回來,陳心徹底成為孩子頭,除了自己的孩子小志外,還要帶着親小姑子,也就是昨天那個吓人的小女孩關飛星,順便幫忙照看跟楊芸一起回來的那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楊帆,精神完全不夠,可哪怕如此,樊茜那副花癡樣還是足夠吸睛,“擦擦你的哈喇子,名草有主了,再說,你長得這麼漂亮,沒見過帥哥嗎?”
“帥哥見過,這種級别的大帥哥難得一見啊。”樊茜在腦海中搜索一圈 ,将關修身封為目前所見男色中的top1。
“魚缸的事兒你問了沒有?”陳心用手肘怼她。
“問了,關煜說水缸中隻有荷花,從來沒養過魚。”
陳心見她魂都要飄走,不再搭理,回頭看孩子,正發現楊帆被石磚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