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聖子按着突突直跳的額角,轉身離開的衣袍揚起一個弧度,肩膀上的金色流蘇顫擺着,鉑金色的散發柔順垂下擋住了他的側臉。
“回聖殿。”
艾德在他身後緊随,見他已經上了馬車也收起了提醒的意思。聖子殿下一向和路德閣下交好,今天又是公布婚約的日子,明明強撐病體也要參與,怎麼又不高興了。
“路德,聖子殿下先離場了。”
一位身穿正裝的金發中年男人踱步走到路德身側,他端着酒杯,語氣随意,稱呼聖子殿下也是毫無恭敬,甚至有些戲谑。
“格羅特閣下,殿下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是為了我他都不會來了。”
路德正式繼任後墨藍色的法袍肩頭壓着金藍兩色绶帶,整個人姿态優雅挺拔,不緊不慢地回答着。
“哦?那就好。該哄聖子殿下還是要哄,訂婚了也不是萬事大吉,多哄哄有好處。”格羅特面容深邃立體,眼角有些細微的紋路。
他意味深長地看着路德,和他輕碰酒杯。
“路德……”
坐在馬車裡的聖子因為低燒頭腦昏沉,他忍不住低聲念出那個名字。怎麼回事,上一世沒有這個人,更沒有這個所謂的婚約……
所有人都默認了他和路德的關系,甚至他的近侍艾德都這麼說……這根本不可能,他們怎麼可能會讓我和某一個家族的家主綁定這樣的關系……
前世今生,還有路德扶他下來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攪得他頭腦發暈。他忍不住扶着一邊的扶手,将滾燙的額頭貼在手背上。
亂七八糟的畫面一一從眼前劃過,最後定格在一雙幽黑的眼睛,他幾乎是立刻擡起頭,忍不住急喘出聲,鉑金色的睫羽輕顫。
“澤爾薩……”
“殿下,前面我們要經過科林區了,我們會盡快離開。”
艾德的聲音将他的意識拉回,傍晚陰沉的天氣讓馬車前早早掌上了燈,潮濕的水汽和各種古怪難聞的氣味沖了過來。
為了盡快趕回聖殿,他們要經過王都的貧民窟,當然貧民窟隻是人人心照不宣的講法,它的正式稱呼是科林區。
“我是從科林區爬出來的賤民,能得聖子殿下如此對待,倒是我值了。”記憶中的那雙黑色眼睛緊盯着他,那種充滿戾氣和蠢蠢欲動的狠勁不像人類。
科林區路邊随處可見蜷縮在一邊的乞丐,還有衣衫不整的人。
他們無一例外露出的肌膚上都有明顯的黑斑,有的整條手臂已經隻剩一層黑皮包裹着骨頭,神情麻木地靠在街邊。
是元素侵蝕病。
沒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無論是否能運用元素力量,是法師還是普通人,都可能患上“元素侵蝕”。
法師會漸漸失去力量退化成普通人還能留一命,普通人患上了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逐漸被腐蝕死去,清醒地忍受巨痛。這一過程漫長而殘酷。
無藥可治。除了,聖子的淨化。
隻有聖子的淨化。
“殿下,請不要出來。”艾德一直緊繃着神經,将馬車的紋飾和衣物都稍作了改變,生怕有認出的撲上來。
聖子放下了簾子,閉眼靠在後座上。
那個人現在也會在科林區嗎……
砰——
“哪來的賤民!”
聖子被突然勒住的馬車一送,來不及穩住自己的身體。他撩開簾子,向前面看去,隻看見一個渾身髒污,黑發一绺一绺地糊在臉上的乞丐蜷縮在車前。
“快滾開!沖撞了貴人你的賤命哪夠抵!”
艾德氣急,此時下起了雨,街邊的乞丐和拉-客的人早都走的沒影了,但聖子身份特殊,他不敢賭。
那個人搖搖晃晃的,雨水沖刷着他,污水沾在他的身上,昏暗的光下能看見殷紅的血迹。
艾德揚起馬鞭就要抽在他身上。
“艾德。”
聖子輕柔的聲音在雨幕裡朦胧迷離,艾德立刻住手,小跑着回到馬車窗邊。他沒有看見躺在地上的人聽見聖子的聲音突然睜開了眼睛。
“殿下!”
艾德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着燒的臉頰通紅的聖子殿下撩開簾子,親自撐傘出來了。他趕緊接過傘,護在他身側。
“殿下!是這個賤民自己沖出來的,您沒必要救……”
無論他怎麼說,聖子隻是緩步走到蜷縮在地上的人面前。科林區不缺垃圾和狼狽得不如垃圾的人,雨水的泥腥味和血液的鐵鏽味融化着科林區的垃圾臭味。
艾德看着聖子殿下踩在科林區肮髒的地面上,甚至還走近了科林區肮髒的人恨不得自裁謝罪。
“葉……彥澤……”
男人低聲的呓語被風吹散,隻有聖子一人聽見。
他垂下潔白的睫羽,紫色的眼睛垂下,對上了一雙黑色的眼睛。
葉彥澤……重新回到這個時候,他又一次差點忘了自己的名字。這個最恨他的人,又一次提醒了他,他是誰。
朦胧的燈光下,鉑金色的頭發和潔白的衣袍,金色的流蘇绶帶壓在他肩頭,紫色的眼睛在光芒下含光,他的身後是肮髒雜亂的街道。
他像個聖潔的神明一樣出現在這裡。
葉彥澤伸出一隻雪白的手,金色的光芒傾瀉而下,籠罩在他周身,立刻驅散了涼風,溫柔溫暖地讓人沉醉,所有的疼痛都那麼不值一提。
“治愈。”
澤爾薩透過髒污的頭發死死盯着他,看着那隻伸出來的手,看着如同救苦救難的悲憫天神一樣對他伸出了援手,不在意腳面染上了髒水。
真是個善良的美人……隻可惜,剝去那層雪白的皮,那顆心是髒的。
澤爾薩按住胸口回憶上一世的痛楚。
葉彥澤,我知道,你回來了。
這才有意思呢,否則我怎麼報複你呢?
“好了,快離開吧。”
葉彥澤結束療愈,忍不住在涼風中打了一個擺子,他縮回手,像個羽毛潔白的小雀輕顫,他轉身離開也不在意他。
“大人!”
澤爾薩坐起來,揚聲喊住了他,那聲音粗啞,竭力藏着什麼情緒。
“大人救了我的命,我願效忠大人。”